新曆118年的初冬，寒風刮過中央大陸的每一寸土地，也刮在每一個憂心局勢的人心頭。
戰爭的陰雲非但沒有因為嚴寒而消散，反而愈發濃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阿卡爾城，這座西北特轄區撒曼行省的首府，已經成為了一座巨大的兵營和遠征基地。
城內外，與荒原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種近乎沸騰的忙碌。
空氣中彌漫著皮革、鋼鐵、火藥和汗水混合的特殊氣味，那是戰爭機器全力開動時才會獨有的氣息。
炎思衡的目光越過正在加固的城防工事，投向西方那一片朦朧、連綿、仿佛連接著天際的陰影——那便是被西北本地人稱為生命禁區的杜福爾山脈。
決定已經做出，便再無回頭路。留給他的準備時間，也十分倉促。
“大人，各部已按您的命令開始篩選兵員、籌備物資。”斛明月的聲音在身邊響起，帶著淡淡的憂慮，“隻是……四萬人翻越杜福爾，這……”
炎思衡沒有回頭，隻是緩緩說到：“沒有隻是。這是我們目前唯一能打破死局，甚至反將一軍的機會。告訴將士們，我們不是去送死，我們是去為整個人類，捅穿魔族的後院！”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那份近乎偏執的堅定，感染著身邊的每一個人，也強行壓製著所有潛在的質疑。
下麵的人，在他的意誌驅動下，如同精密的齒輪，瘋狂運轉起來：
高孝伏，這位陷陣猛將，此刻正赤著上身，在寒冷的校場上，親自篩選著先鋒突擊隊的成員。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名自告奮勇的士兵，似是要發現他們身上可能存在的潛力。
“你！出列！揮刀一百次！快！”
“腿軟了？就這還想跟老子去爬雪山？滾回守城隊去！”
“好！是條漢子！記住你了！”
他嗓門洪亮，唾沫星子橫飛，粗野卻有效。
他不需要文縐縐的書生，隻需要能在絕境中咬著牙、跟著他往前衝的士兵。他麾下的陷陣營骨乾，自然是核心，此外，他更看重的是那股子不服輸的狠勁和遠超常人的體能。每一個被選中的士兵，臉上沒有恐懼，隻有被認可的榮耀和即將麵臨挑戰的興奮。
龐令明，這位來自帝國的將領，現在已經融入了炎思衡的團隊。他現在幾乎不眠不休，整天埋首於各種殘破、古老甚至相互矛盾的地圖與遊記中。他的臨時居所裡，羊皮紙、竹簡堆滿了角落。
他眉頭緊鎖，用炭筆在一塊巨大的木板上，艱難地勾勒著杜福爾山脈可能存在的、未被記載的隱秘路徑。
“這裡……古籍提到有獵戶采藥的小道……但年久失修……”
“這個峽穀，夏季可能有雪水融化形成的短暫通道，但冬季……”
“風向……日照……雪崩可能發生的區域……”
他時而喃喃自語，時而與幾名號稱祖輩曾靠近過杜福爾山脈邊緣的老獵人激烈討論。他的任務是最艱巨的，要在絕路中，為四萬大軍找出一條生路。
斛明月，他發揮著自己善於統籌的特長，奔走在阿卡爾的倉庫、工坊與集市之間。他的臉被寒風吹得皸裂，嘴唇乾涸起皮，但眼神依舊明亮。
“禦寒的皮毛衣物還差多少？”
“工匠營！加緊打造攀岩用的鐵爪、繩索！質量必須過關！”
“征集所有能找到的駱駝、馱馬！優先運輸乾肉、鹽巴和藥物！”
“通知田單將軍那邊，我們需要他們儘可能支援一批耐寒的牲畜！”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但條理清晰，將炎思衡要求的龐大物資，分門彆類，一一落實。
他知道，在雪山上，一件劣質的皮襖，一根不結實的繩索，都可能意味著一條甚至更多生命的消逝。
韋叔寬，這位西北本地豪族首領，此刻將家族殘存的影響力發揮到了極致。
他動用一切舊關係，從撒曼、布哈拉甚至更遠的地方，高價收購、乃至“征用”一切遠征所需的稀缺物資。
“告訴那些商人，彆跟我耍花樣！這是為了打魔族！現在吝嗇，等魔族殺回來，錢和命一起沒！”
“家族裡所有庫存的烈酒、火油、防凍膏，全部拿出來！一點不許留！”
他行事帶著一股草莽的霸氣與決絕，有時甚至顯得有些粗暴。但效率奇高，許多斛明月按部就班難以快速搞到的東西，他總能通過一些非常規手段弄來。他對魔族的血海深仇，化作了支持這次遠征最原始的動力。
四萬被挑選出來的北晉精銳，都知道他們將執行一項前所未有的任務。
沒有喧嘩，沒有恐懼，隻有一種沉默的、近乎虔誠的備戰。
他們檢查著自己的武器甲胄，默默準備著私人的行裝，與熟悉的袍澤做著或許是最後的告彆。一股悲壯而決絕的氣氛，在阿卡爾城中彌漫。
炎思衡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知道，這是一場豪賭，賭注是這四萬弟兄的性命，是北晉的未來，甚至可能影響大陸的戰局。但他彆無選擇，唯有向前，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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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炎思衡準備兵行險著之時，帝國的東線，氣氛同樣凝重。
被迫放棄陽平關後，司馬錯、薛嶽、田穰苴率領大陸軍團和東南軍團的殘部，且戰且退，最終退守至帝國直隸郡在西北方向的門戶，另一座同樣雄峻，但規模和防禦工事遠不及陽平關的關隘——穿雲關。
關隘依山而建，地勢險要，但比起經營數百年的陽平關，終究顯得單薄了一些。
關牆上，帝國戰旗在寒風中無力地飄動。士兵們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剛剛經曆大敗的惶然，但手上的動作卻不敢有絲毫停歇，拚命加固著工事，設置著各種障礙。
中軍大帳內，炭火盆驅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司馬錯端坐主位，麵容比在陽平關時更加清瘦，眼窩深陷，但眼神依舊沉穩如古井，不見絲毫波瀾。仿佛之前那場恥辱性的大撤退，並未動搖他內心的根基。
“魔族先鋒已抵關下三十裡，兵力不下百萬之眾。”薛嶽的聲音帶著沙啞，他指著地圖，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梁子令那個叛徒的‘閃電軍團’為前鋒，氣焰囂張得很！”
這位以多智著稱的老將，此刻眼中除了憤怒，更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憂慮。
百萬大軍！而他們，隻有十萬疲敝之師。
田穰苴拳頭緊握，指甲掐入掌心，恨聲道：“麹義那條走狗！如果不是他奇襲涼城，致使陽平關後路被斷，我們何至於此！”
司馬錯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兩位大將，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抱怨無益。穿雲關，不能再丟了。身後，便是直隸，便是長安京。”
他走到沙盤前，手指點向關前幾處關鍵地形：“薛嶽，你部負責左翼山麓，依仗地勢，多設滾木礌石，弓弩手梯次配置，務必守住那片緩坡。”
“穰苴，你熟悉魔族戰法，右翼那片開闊地交給你。挖掘陷坑，布置拒馬，你的騎兵……暫且忍耐，用作關鍵時刻的反突擊。”
“中軍正麵，我來。關牆薄弱處，已連夜用沙袋木石加固。所有弩炮、投石機，集中使用，聽號令齊射。”
他的部署依舊條理分明，將有限的兵力和新敗之師的士氣都考慮了進去。
沒有奇謀，隻有最紮實、最殘酷的陣地防禦。
他知道，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任何取巧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唯有穩紮穩打，用血肉和意誌，一寸寸消耗敵人的銳氣，才能爭取那渺茫的生機。
“諸位，”司馬錯的目光再次掃過薛嶽和田穰苴，聲音沉凝，“此戰，關乎帝國國運。望你我同心，死守國門。”
薛嶽和田穰苴肅然抱拳：“末將領命！必與關隘共存亡！”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沉重的責任與決死的信念。
三位帝國的將領，如同三塊曆經風浪衝刷的礁石，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更加狂暴的驚濤駭浪。
十萬對百萬，看似絕望，但隻要他們還在，關牆上的戰旗，就不能倒！
帝國的中樞，長安京，如今已徹底被山雨欲來的恐慌所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