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五年,秋九月十四,午時。
漕運碼頭的霧氣已徹底散儘,毒辣的日頭炙烤著青石板,河泥的腥氣混著汗水的酸氣,彌漫在空氣裡。
臨時搭起的蘆席棚下,韓澈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麵前攤著幾張粗糙的麻紙,上麵用木炭畫著碼頭的布局、糧囤的位置,還有那些可疑的痕跡。
王承嗣站在一旁,看著韓澈筆下的線條,眉頭擰成了疙瘩。
幾名衙役守在棚外,看管著被捆綁起來的**,**垂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卻依舊不肯鬆口。
“韓公子,你剛才說,這案子是內部人乾的,可有憑據?”王承嗣忍不住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急切。
韓澈抬起頭,指尖還沾著木炭灰,他習慣性地摸了摸下巴,眼神清亮:“大人,憑據有三。”
他指著麻紙上的糧囤圖案:“第一,糧囤的小洞。這洞位置隱蔽,剛好在守衛巡邏的盲區,而且是從內部撬開磚石後再偽裝好的。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個位置,更不可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動手。”
王承嗣湊近看了看:“可守衛說,初十夜裡巡邏時,沒發現任何異常。”
“這就是第二個憑據。”韓澈語氣篤定,“初十夜裡負責巡邏糧囤的是誰?”
一名衙役連忙上前回話:“回大人,是張茂和李順兩位弟兄。”
“把他們叫來。”韓澈吩咐道。
片刻後,兩名穿著衙役服飾的漢子快步走來,神色有些緊張。
左邊的張茂身材高大,右邊的李順身材瘦小,兩人都低著頭,不敢直視王承嗣。
“張茂、李順,初十夜裡你們巡邏糧囤時,可有發現異常?”王承嗣沉聲問道。
張茂連忙回話:“回大人,沒有異常。糧囤的門鎖完好,周圍也沒看到可疑之人。”
李順也跟著點頭:“是啊大人,我們按規矩巡邏了三遍,啥問題都沒有。”
韓澈盯著兩人的眼睛,緩緩開口:“你們巡邏時,是一起走的,還是分開的?”
張茂愣了一下,隨即說道:“是……是分開的,我們各自負責一段路。”
“那你負責糧囤西側,也就是有小洞的那一側,對嗎?”韓澈目光直指李順。
李順臉色一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我……我記不清了,夜裡太黑,可能是吧。”
“記不清了?”韓澈冷笑一聲,“糧囤西側的地麵,因為靠近河邊,比其他地方濕滑。你鞋底的泥漬,和西側地麵的泥土一模一樣,而且你的褲腳還沾著糧囤牆角的草屑,這怎麼解釋?”
李順渾身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韓澈轉向王承嗣:“大人,這就是第二個憑據。李順負責西側巡邏,卻對糧囤的小洞視而不見,要麼是收了好處,要麼就是參與了作案。他和**、劉三,都是內部之人,互相配合,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運走糧草。”
王承嗣眼神一沉,看向李順:“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和**、劉三串通好了?”
李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大人饒命!小人……小人是被劉三脅迫的!他說要是我不配合,就殺了我全家!”
“脅迫?”韓澈追問,“他讓你怎麼做?你看到他們運糧草了嗎?”
“看到了!”李順哭著說道,“初十夜裡,劉三讓我巡邏到西側時,故意放慢速度,裝作沒看見。後來我看到他和宋管事一起,從糧囤的小洞裡往外運糧袋,然後裝上馬車,往河邊去了。小人真的是被迫的,求大人開恩啊!”
棚內一片寂靜,王承嗣的臉色愈發難看。
韓澈卻沒有停下,繼續說道:“第三個憑據,就是**的權限。”
他看向癱在地上的**:“宋管事,你是碼頭管事,掌管著糧囤的鑰匙和守衛的換班安排。初十夜裡,正是你調整了巡邏路線,讓李順負責西側。而且,隻有你能輕易拿到糧囤的鑰匙,打開大門後再鎖上,製造糧草沒被移動的假象。”
**猛地抬起頭,眼神怨毒:“你胡說!我沒有!是李順血口噴人!”
“是不是胡說,一查便知。”韓澈語氣平靜,“糧囤的鑰匙,除了你,還有誰能接觸到?你初十夜裡回家,可有證人?你枕頭下的玉佩,是劉三送你的吧?你們之間的往來,難道就沒有其他人知道?”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重錘般砸在**的心上。
他的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韓澈站起身,走到**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勾結劉三,盜取漕運糧草,已是殺頭之罪。但如果你能說出幕後指使者是誰,還有糧草的去向,或許能從輕發落。”
**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眼神裡充滿了掙紮。
他知道,一旦招供,嚴鶴絕不會放過他的家人;可如果不招,等待他的就是淩遲處死。
王承嗣也上前一步,沉聲道:“**,本官知道你背後有人指使。但你要想清楚,頑抗到底,隻有死路一條。若是坦白,本官可以保你家人安全。”
韓澈心中暗讚,王承嗣這話說到了點子上。
**最在乎的,恐怕就是家人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