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浸了水的棉絮,裹著獨輪車吱呀的聲響漫過斷牆。
老郵差枯樹皮似的手背沾著晨露,他掀開蓋在車鬥上的藍布,最後一封信用油紙包得方方正正,邊角磨出了毛邊。林小友。他抬眼時,眼尾的皺紋裡還凝著霧珠,最後這封,收件人還是未來的你
林澈伸手去接,指尖觸到油紙的瞬間,有股熟悉的陳木香竄進鼻腔——和阿錘生前總揣在懷裡的那本《國術散記》一個味兒。
他喉結動了動,拆開油紙的動作慢得像在解亡者的遺言。
信封背麵的炭筆字被雨水暈開了些,卻仍能辨出歪斜的筆畫:哭夠三次的人,才配聽真鐘。
三次悲鳴。他低聲念出這幾個字,指腹壓過二字,突然想起鐘樓頂層那麵古鏡炸裂時,碎片裡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臉,是阿錘在現實裡最後一次替他包紮跑酷擦傷的模樣。
老郵差的獨輪車開始往回推,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漸遠,林澈卻還站在原地,把信貼在胸口——那裡隔著一層布料,能摸到腕表下拓印係統的微震,像某種古老的心跳。
這不是植物。
蘇晚星的聲音從鐘樓方向飄來。
林澈抬頭,見她正半蹲著,指尖懸在石縫間的暗紅藤蔓上方,發梢沾著的霧珠在晨光裡泛著細鱗似的光。
她另一隻手調出的投影圖譜浮在半空,藍光將藤蔓的橫截麵放大成蛛網般的脈絡,是神經突觸的仿生結構。她屈指輕點圖譜,某段銀亮的數據流突然從藤蔓裡鑽出來,彼岸花的根係已經和地脈數據流融合了。
林澈走過去,蹲在她身側。
藤蔓擦過他手背,觸感不像植物的軟嫩,倒像泡過水的麻繩,帶著某種生硬的韌性。那鐘樓的地基......他望著基座下斑駁的刻痕,那些被歲月磨平的紋路突然在他眼裡清晰起來,是九域最早的意識接入點
之一。蘇晚星垂眸,指尖順著藤蔓生長的方向移動,我參與架構時,這些數據節點都被加密成了背景設定。
柳婆子當年守的......她抬頭看向鐘樓斑駁的穹頂,可能不隻是一口鐘。
遠處傳來古琴的震顫聲。
兩人同時轉頭,就見飛針叟盤坐在鐘樓殘階上,灰白的胡須被風掀起,十指在琴弦上翻飛如蝶。
他懷裡的古琴本是烏木色,此刻卻泛著青灰,像是被某種力量抽乾了歲月。
琴音起初低沉如悶雷,觸到彼岸花藤的瞬間突然拔高,藤蔓竟跟著震顫起來,每根觸須都在空氣裡劃出暗紅的弧,反向傳回一段破碎的旋律。
是《喚魂引》!飛針叟的手指猛地頓在七弦上,琴尾的流蘇被震得簌簌直抖,柳婆子沒失傳這曲子!
她把它刻進了花裡!
林澈閉了閉眼。
拓印係統的藍光在他眼底閃過,自動回溯的畫麵像被風吹開的舊書——百年前的柳婆子跪在鐘樓前,白發被血浸透,她捏著一粒暗紅種子,最後一滴血從指縫墜落,守著這鐘,守著這花,等個哭夠三次的人......
所以阿錘的種子發芽,影燈童的三次悲鳴,都是......林澈睜開眼時,眼底有光在燒,都是給我的路標。
晨風突然卷來一片碎瓦,地落在林澈腳邊。
他低頭,見碎瓦上還沾著半截褪色的紅漆,像是鐘樓飛簷的殘片。
再抬頭時,就看見小銅匠蹲在二十步外的斷牆根下,正用樹枝在沙地上畫著什麼。
少年的背影被晨霧鍍了層金邊,他畫的輪廓方方正正,頂端還翹著個尖——是鐘樓。
林澈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沙粒。
他望著小銅匠微弓的脊背,突然想起昨夜篝火旁,少年攥著銅牌說我守著時,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的青銅。
該往北走了。蘇晚星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投影圖譜已經收進腕表,天樞塔的月虧時分還有七個時辰。
林澈摸了摸懷裡的信,又看了眼小銅匠的方向。
他伸手把額前被霧水打濕的碎發捋到耳後,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狠勁的笑:走之前,先去和小銅匠說說話——有些傳承,該交給他摸摸看了。小銅匠的樹枝在沙地上劃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
林澈走到他身後時,少年的脊背微微一僵,卻沒回頭——他認得這雙磨破了鞋跟的舊跑鞋,這是林澈跑酷時總愛穿的那雙,此刻鞋尖還沾著鐘樓台階上的青苔。
畫得像。林澈蹲下來,手肘支在膝蓋上,看著沙地上歪歪扭扭的鐘樓輪廓。
小銅匠的指尖沾著沙粒,指腹有層薄繭,是常年握錘子磨出來的,比我第一次用粉筆在牆上畫的強多了。
少年終於轉過臉,眼睛亮得像淬過的青銅:我見過真的。他舉起手裡的碎瓦,暗紅漆皮剝落處露出底下的青灰磚紋,剛才在牆根撿到的,和我家老房子房梁上的刻痕一樣——師父說,那是柳婆婆年輕時刻的。
林澈伸手接過碎瓦,指腹擦過磚紋的瞬間,拓印係統在腕間輕輕一震。
他沒急著觸發能力,隻是盯著小銅匠泛著青黑的眼尾——這孩子昨夜守了半宿篝火,替大家補了三雙破鞋,怕嗎?他突然問,聽說聽見第三次哭聲的人會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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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銅匠搖頭,發梢沾著的晨露落進衣領,他卻像沒知覺似的:師父說,鐘聲不是嚇人的,是叫人醒的。他伸手碰了碰林澈懷裡鼓起的信,阿錘哥哥的信裡是不是也這麼寫?
我看見你摸了三次信封角,和我摸銅牌的次數一樣。
林澈喉嚨發緊。
他想起昨夜小銅匠攥著銅牌說我守著時,那股子認真勁像極了阿錘當年在國術館擦老拳譜的模樣。
沙地上的鐘樓輪廓被風卷起的細沙模糊了邊角,少年又用樹枝補上兩筆,這次畫的是鐘樓飛簷下的風鈴——阿錘生前總說,好的建築要能和風說話。
轟——
悶響從北邊山口滾來,像有人用巨錘砸穿了雲層。
林澈猛地抬頭,看見蘇晚星站在鐘樓殘階上,腕表投影的數據流在她指尖炸開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