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遇扯開衣襟,左肋有道月牙形的疤。
“這是被流寇的鏽刀劃的,若有好鐵,何至於讓弟兄們白白送命。”
鄭森的指尖在那道疤痕上虛虛一觸,像觸碰曆史的體溫。
他知道這道疤會在兩年後變成致命傷——城破那日,陳明遇身中數箭,最後點燃了火藥庫。
此刻這具尚在喘息的軀體裡,藏著比鋼鐵更硬的骨頭。
“我四叔鄭鴻逵,如今掌鎮江防務。”
鄭森忽然提了句,聲音壓得很低。
“江陰屬鎮江府管轄,他若要調些‘軍械’去加固城防,合情合理。”
陳明遇猛地抬頭,鐵匠鋪的火光在他眼裡跳動。
鄭鴻逵的名字他聽過,那位鄭家將領在錢塘江大敗過倭寇,是弘光朝少有的能打仗的武將。
若有鎮江水師撐腰,江陰知縣再不敢隨意克扣鐵料,更彆說把鄉勇當炮灰使喚了。
“公子是想……”
他的喉結又動了動,這個泉州來的年輕人,不僅要做生意,是想借著鐵器,把江陰的筋骨重新鍛打一遍。
“我想請陳先生,還有閻先生、馮先生,到鄭氏水師任事。”
鄭森直視著他,湖藍道袍在暮色裡泛著冷光。
“不必去南京聽阮大铖的戲,也不必看知縣的臉色。你們造的鐵器,護的是自己的鄉鄰;領的餉銀,是商船走海換來的實銀,不是空頭欠據。”
他特意加重了“閻先生”三個字。
閻應元,現任江陰典史,據說曾單騎衝陣,斬過海盜頭目,卻因不善逢迎被知縣排擠。
還有馮厚敦,那位江陰教諭,雖隻是個八品文官,卻能讓書院的生員們拿起鋤頭護文廟。
這三個人,正史裡會用血肉寫就“江陰八十一日”,而現在,他們還隻是被亂世灰塵掩埋的金子。
陳明遇的鐵錘“當啷”落地,震得鐵砧上的鐵屑簌簌發抖。
他想起去年和閻應元在城隍廟喝酒,閻應元說“若有千斤好鐵,能守江陰三年”,當時隻當是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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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鄭森的話,卻讓這醉話有了落地的可能。
“閻先生性子烈,上個月剛把催繳‘遼餉’的稅吏打了。”
陳明遇蹲下身拾鐵錘,聲音裡帶著自嘲。
“馮先生是個書呆子,見不得百姓受苦,常把俸祿拿去周濟流民,自己家人卻嚼野菜。鄭公子要這樣的人何用?”
“用他們的烈,護百姓的安;用他們的純良,守世道的理。”
鄭森的目光落在牆角那堆給流民舍粥用的陶碗上。
“陳氏商會的票號,能讓馮先生的俸祿翻三倍;泉州的鐵料,能讓閻先生的刀槍永不生鏽。至於陳先生你……”
他笑了笑。
“你的團鋼法,該造的不是犁頭,是能穿三層鐵甲的火炮。”
暮色徹底漫進院子時,李顒看見陳明遇從裡屋捧出個木盒。
裡麵是三柄生鏽的腰刀。
“這是我和應元、厚敦當年結拜時用的,原想留著斬賊,沒想到先斬了自己的念想。”
他用布擦拭著刀鞘上的銅環。
“鄭公子若真能讓這些刀再飲血,明遇這條命,賭上了。”
鄭森接過腰刀,刀鞘上刻著“忠勇”二字,筆畫被歲月磨得淺了。
他忽然想起史料裡記載,江陰城破後,這三柄刀被清兵當戰利品,如今不知散落何方。
而此刻,它們正沉甸甸地壓在他掌心,卻像壓著一個民族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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