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著顧炎武歪扭的字,忽然懂了,那血泡裡全是絕望。
鄭森拆開第二封信,指尖都在顫。
是陳子龍抄錄的史可法奏疏。
信紙是粗糙的麻紙,邊緣帶著撕痕。
史可法的字向來沉穩。
此刻筆畫裡全是抖顫的力道,透著急切與絕望。
“北使左懋第、馬紹愉、陳洪範於滄州遇害。”
“多爾袞斥‘南朝無禮’,已遣多鐸率兵臨淮。”
“淮河防線,危在旦夕!”
“聯虜平寇。”
鄭森念著這四個字,舌尖嘗到鐵鏽味。
他比誰都清楚這戰略的荒唐。
那些在關外跟明軍廝殺幾十年的清軍,怎麼可能真心幫南明剿滅李自成?
不過是借“平寇”的名頭,一步步把江南吞進肚子裡。
“史督師在信裡說,揚州軍的冬衣還沒著落。”
鄭森的手指撫過“泣血叩問”四個字,墨跡深得要透紙而出。
“將士們穿著單衣守淮河,夜裡凍得直抖,隻能靠喝冷酒取暖,喝多了就哭。”
“可顧炎武在信尾批注:‘馬閣老見此疏,擲於地,罵‘此腐儒危言,不足懼’。’”
李寄忽然把賬冊重重合上,“啪”的一聲震得桌麵發顫。
驚得鄰桌腳夫剛撿起來的包子又掉了,這次滾到了地上,沾了滿腳泥。
他那篇鹽法改革的策論還攤在案頭,墨跡亮得晃眼。
上麵算得清清楚楚:江南鹽稅每年本可收一百五十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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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用鹽引抵扣漕運費,至少能盤活七十萬兩。
足夠給二十萬將士置辦冬衣,養十萬鄉勇。
可現在,這七十萬兩在哪?
在南京內宮的“鼇山燈”上,燈油都能澆透半條街。
在阮大铖府裡新刻的戲本上,每個字都裹著銀子。
在弘光帝玄武湖遊船上鋪的錦緞上,鋪得比江麵還寬。
甘輝派去南京的眼線說。
中秋那日,弘光帝在玄武湖遊船。
湖麵鋪的錦緞從岸邊一直鋪到湖心亭,風一吹泛著光澤。
宮女們撒的金箔飄了三天,落在百姓家屋頂。
可百姓們在啃樹皮,連觀音土都搶不著。
“皇帝呢?”
鄭森的聲音低沉粗啞,震得人耳朵發疼,牙床都麻了。
他想起史料裡對弘光帝朱由崧的記載。
這位崇禎的堂兄,在南京登基後第一件事。
就是派宦官去蘇杭選妃,甚至強搶民女入宮,鬨得民怨沸騰。
民間都罵他“蛤蟆天子”,說他隻知享樂,眼裡根本沒有亡國之危。
“顧先生說,內宮正在造‘鼇山燈’。”
甘輝低著頭,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氣,喉結滾得厲害。
“光是紮燈架就用了三萬兩銀子,夠買千石米。”
“眼線說,造燈的工匠連夜趕工,稍有不慎就被宦官打罵,鞭子抽得皮開肉綻。”
“有個老工匠忍不住說‘這銀子夠救多少人’,就被拖出去打了五十棍。”
“腿都打斷了,扔在街角沒人管。”
李寄的手指在賬冊上摩挲,那頁寫著“鹽引換漕運”的紙,被他摸得發皺,紙邊都卷了。
他想起繼父煮鹽的那口大鍋,黑得發亮,煮了一輩子鹽。
想起稅吏來收稅時,把鹽桶砸得粉碎,鹽灑在地上,白花花一片。
繼父跪在地上一把把往懷裡揣,鹽粒硌得他胸口疼,還在說“這是命啊,是命”。
那時隻覺得委屈,想哭。
現在才懂,有些命,是被朝廷一點點碾碎的,連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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