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的奏疏,就真沒人管嗎?”
鄭森盯著奏疏上“速發糧餉”四個字,眼神裡淬著狠勁。
指腹按在紙頁上,能摸到史可法寫“泣血叩問”時的用力痕跡。
他想起顧炎武托他捎的二十車棉布,堆在泉州碼頭像座小山。
那些棉布是泉州商號從暹羅運回來的。
原本要運去蘇州賣,能賺不少。
顧炎武紅著眼拽著他的胳膊:“史督師那邊急著用,先調過去!”
他當時沒猶豫,一口應了。
可現在,這些棉布能不能過淮河。
能不能到揚州。
全要看馬士英的臉色。
碼頭方向突然傳來吆喝聲,夾雜著刀鞘撞甲片的脆響。
甘輝猛地按住腰間佩刀:“是南京來的官差!”
鄭森往窗外瞥,見三個穿皂衣的差役正踹開碼頭茶館的門,手裡拿著畫像比對。
“顧先生說,朝堂上沒人敢說話,誰敢說誰死。”
甘輝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更低。
“馬士英放了話,誰再提‘清軍臨淮’,就按‘通敵’論處,殺無赦。”
“已經有三個禦史因為進諫,被革職下獄。”
“聽說在牢裡被打得隻剩半條命,昨天剛抬出去埋了。”
鄭森猛地攥緊奏疏,紙頁被捏出褶皺。
“甘輝!”
他轉身時帶起一陣風,湖藍短褂下擺掃過案上的漕運圖。
“讓泉州來的船改道,先運十車棉布去揚州。”
“對外隻說是‘江陰商會給江北將士的過冬互助糧’。”
“彆提史督師,也彆提朝廷。”
甘輝剛應下“是”,就見一個船工慌慌張張跑進來:“公子!官差查船!要翻咱們運棉布的貨艙!”
鄭森眼神一沉:“告訴船老大,按之前說的,把棉布混在生絲裡。”
“我去碼頭應付。”
李寄把沾了朱砂的賬冊往懷裡一塞:“我跟你去,漕幫的王把頭在碼頭,能幫襯。”
他想起在南京時,阮大铖府的門丁攔著他罵:“賤籍也敢妄議朝政?滾遠點!”
當時他攥著策論,氣得渾身發抖,卻隻能忍。
現在不一樣了。
他手裡有鹽引的賬冊。
有漕幫的關係。
能做些實實在在的事。
“鹽引的事,我去淮安跑一趟。”
李寄看著鄭森,語氣斬釘截鐵。
“漕幫的王把頭我認識。”
“早年也是煮鹽的,被稅吏逼得沒活路,才入了漕幫。”
“他恨透了官府的苛捐雜稅,用鹽引抵運費,他肯定願意。”
鄭森解下腰間“鄭氏通商”腰牌,塞進李寄手裡。
黃銅腰牌帶著他的體溫,棱角磨得發亮。
那是早年在海上跟荷蘭人對峙時,他攥著腰牌指揮戰船撞敵艦,磨出來的。
“拿著這個,漕幫的人會給麵子。”
“遇到官差盤查,就說是通商的貨。”
李寄握緊腰牌,掌心能摸到腰牌上刻的“鄭”字。
他忽然笑了,是這些日子以來最舒展的笑。
“鄭公子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看著李寄往碼頭跑的背影,鄭森想起顧炎武信裡的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以前覺得這話太大,離自己太遠。
現在看著江麵上的船帆。
看著碼頭邊忙亂的船工。
忽然覺得,這“匹夫”,就是他們。
不是朝堂上的大官。
不是東林黨的士子。
就是些商人、工匠、落魄舉子。
卻想在亂世裡,為百姓撐一片天。
“公子,馮先生來了。”
甘輝的聲音剛落,就見馮厚敦帶著兩個生員跑進來。
手裡的戶籍冊還沾著墨汁,洇透了紙背。
生員的袖子上也蹭著黑痕。
顯然是剛編完就趕來了。
“鄭公子,城西三個裡坊的壯丁名冊編好了!”
馮厚敦把賬冊遞過來,聲音裡帶著疲憊,卻透著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