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城外的營寨飄著股酸腐味。
李成棟麾下的士兵們蜷縮在柵欄邊,三天來嘴裡進的隻有帶著苦味的野菜湯。
有人餓極了,正用石塊敲著馬鞍上的舊皮子,想刮下點硝製的碎屑填肚子。
“糧……真的有糧?”
李本深的聲音突然從帳角冒出來。
這位高傑的親外甥,此刻眼眶通紅,比李成棟小五歲,當年跟著高傑從陝北殺出時還是個少年,如今卻滿臉風霜,說話時帶著抑製不住的哭腔。
李寄將鄭森的信箋在案上展平。
宣紙上“五千石糙米”的朱印在昏暗的帳內格外醒目。
“不僅有糧。”
李寄的聲音平穩,帶著江南商人特有的篤定。
“鄭公子說了,諸位若肯投入鄭氏麾下,軍械庫的火銃、劈山炮任你們挑選。”
帳外忽然掀起一陣騷動。
帆布被粗暴地掀開,邢氏帶著四個侍女闖了進來。
她頭上的赤金鑲寶釵隨著急促的腳步搖晃,流蘇掃過臉頰,卻掩不住眼角的紅絲。
這位原是李自成妻子、後被高傑擄為繼室的婦人,此刻指甲死死掐進李寄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糧在哪裡?我兒元爵的事,那小子當真肯應?”
李寄忍著痛,將承諾又複述了一遍:“高公子可入江陰文廟讀書,由馮厚敦教諭親自授課,每月十兩月例,衣食住行皆由鄭氏商號供給。”
邢氏的手猛地鬆了。
她望著帳外那些麵黃肌瘦的士兵,忽然捂著臉蹲下身,金釵“當啷”掉在地上。
高傑活著時總說,等天下太平了就送兒子去南京國子監,讓他穿長衫、戴方巾,再也不用像自己這樣靠刀槍吃飯。
那時她隻當是戲言,如今這戲言竟要由一個“海盜之子”來兌現。
“好!”
邢氏猛地站起身,發髻散亂卻眼神如刀。
“告訴鄭森,我應了!但他若敢騙我,我就是拚著這五千弟兄死光,也要燒了他的江陰鐵坊!”
李成棟一直靠著帳柱,手裡攥著半截槍纓。
“備馬!去溱潼碼頭驗糧!”
他拔出腰間的腰刀,刀刃在帳內唯一的油燈下閃著寒光,映出臉上交錯的刀疤:“弟兄們!有糧了!想為高帥報仇的,跟老子走!”
柵欄外的士兵們像被點燃的枯草,瞬間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這些前大順軍的精銳、南明的“官軍”,此刻褪去了所有身份標簽,隻剩下求生的本能和對糧食的渴望。
李寄站在帳門口,看著這支瀕臨潰散的軍隊重新動起來,忽然想起臨行前鄭森的話。
那時他們在鎮江官驛核對揚州票號的賬冊,鄭森指著“高傑舊部欠糧三月”的記錄說:“明末的軍鎮不是天生就壞,是朝廷喂不飽他們,又要他們賣命。與其罵他們沒德行,不如給他們一條活路——有了活路,誰願意當奴才啊?”
江風從溱潼鎮方向吹來,帶著淡淡的糙米香。
李寄望著遠處碼頭升起的“鄭”字旗,那麵湖藍色的旗幟在暮靄中格外醒目,竟比南明的龍旗更讓人安心。
溱潼碼頭的三十艘漕船正冒著熱氣。
辛一根帶著水手們將糙米從艙底搬出來,麻袋摔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李成棟翻身下馬,大步走到最近的糧船邊,抽出腰刀挑開麻袋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