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口的淤泥裹著血腥氣,在退潮後的灘塗上漫延。
濟爾哈朗的馬靴陷進半尺深的爛泥裡,靴底的鐵釘刮過貝殼時發出刺耳的響。
他勒住韁繩,望著岸上四散奔逃的明軍潰兵,眉頭擰成了疙瘩。
風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按理說,明軍潰退時該有中軍旗號來收攏殘部。
可眼前這些穿棉布號服的士兵,像被打散的麻雀,隻顧著往鎮江城鑽,連回望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更奇怪的是,北固山方向始終沒有援軍動靜,隻有幾縷炊煙在霧裡飄著。
“王爺,您看!”
鑲藍旗參領指著江麵,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興奮。
施福部的最後幾艘船正在下沉,船板斷裂的脆響隔著水都能聽見。
濟爾哈朗的指尖在馬鞍銅環上摩挲。
他十七歲跟著皇太極征朝鮮,二十四歲參與鬆錦之戰,什麼樣的敗仗沒見過?可這般潰不成軍,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反倒讓他心裡發毛。
“岸上的草動了。”他忽然低聲道。
參領慌忙望去,隻見江灘邊的蘆葦叢裡閃過幾個黑影,快得像水鳥。
再定睛細看,又隻剩被風吹得搖晃的蘆花,上麵還掛著未乾的露水。
“許是受驚的兔子吧。”
參領乾笑:“這些南蠻子,見了咱們八旗的兵,比兔子跑得還快。”
濟爾哈朗沒接話。
他想起範文程臨行前塞給他的紙條,上麵隻寫著“江南水網,十步一阱”。
那時他隻當是漢臣的謹慎,此刻踩著腳下黏膩的淤泥,才品出幾分寒意。
但糧袋裡的黴味又從鼻尖鑽進來。
一萬多八旗兵已經對富庶的江南垂涎欲滴。
對岸多鐸的旗號在霧裡若隱若現,那是催促他儘快站穩腳跟的信號。
“明末的明軍,哪次不是各顧各的?”濟爾哈朗忽然自嘲地笑了。
他想起崇禎十五年,在寧遠城外,洪承疇的十三萬大軍被圍,吳三桂的關寧軍就在五十裡外的塔山,卻按兵不動,眼睜睜看著鬆山陷落。
這些漢人將領,嘴裡喊著忠君報國,實則都在盤算著自家的地盤和兵馬。
眼前這局麵,說不定又是哪路明軍在搞內鬥,根本沒人在乎這些潰兵的死活。
“傳我將令,騎兵先登岸,步兵隨後!”
他猛地揮刀,刀光劈斷了眼前的蘆葦。
“搶占北固山左翼的土坡,一刻鐘內豎起鑲藍旗!”
馬蹄踏過淺灘的聲音驚起一群水鳥。
五千八旗騎兵踩著淤泥衝鋒,甲胄上的銅釘在陽光下連成一片晃眼的光。
他們腰間的皮囊裡裝著乾硬的麥餅,那是從運河漕船上搶來的,此刻卻像揣著金子般珍重。
隻要拿下鎮江,蘇州的綢緞、鬆江的棉布、徽州的茶葉,都能填滿他們的行囊。
對岸的多鐸正站在瓜洲渡的了望塔上。
他的甲胄比濟爾哈朗的更華麗,胸前的護心鏡是用整塊緬甸玉磨的,在霧裡泛著油光。
“濟爾哈朗這老東西,總算沒磨磨蹭蹭。”
他扯了扯辮梢,對身邊的固山額真道。
“把所有能漂的船都調過來!告訴弟兄們,誰先過江,誰先挑蘇州的姑娘!”
岸邊立刻響起震天的歡呼。
清軍的船隻像黑壓壓的螞蟻,從瓜洲渡、儀征港各處湧來,有運糧的漕船,有漁民的小舢板,甚至還有幾艘繳獲的明軍福船,被臨時釘上了鑲黃旗的旗號。
多鐸估算著,這些船至少能再運兩萬人過江。
隻要三萬八旗兵站穩南岸,鄭森那點兵力根本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