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大捷的軍報抵南京時,鄭森正在秦淮河畔商號總號驗看鬆江棉布。
指尖劃過布麵,棉質細密。這是王鎬改良紡車織出的,效率比舊式紡車翻了倍。
賬冊上“崇禎十九年秋,棉布三千匹,質升三成,價平”的字跡還新鮮。甘輝撞門而入的聲音突然砸了進來。
“公子!蕪湖捷報!”甘輝手裡的軍報沾著水漬,是快船連夜送來的。
“施將軍大破劉良佐,斬了田雄,繳戰船十艘!”
鄭森接報的指節猛地收緊。田雄這名字他記恨。當年正是此人在蕪湖綁了弘光帝獻降,如今人頭落地,總算償了舊債。
抬眼望窗外,秦淮河商船正卸貨。搬運工的號子裡,混著商號夥計的吆喝:“蕪湖來的綢緞到嘍!”
消息半個時辰傳遍南京。
都察院布告欄前,李寄剛掛上紅底黑字的捷報。生員們立刻圍得密不透風。
有個穿藍布長衫的書生突然振臂高呼:“鄭將軍威武!”
聲浪炸開,驚飛了簷下的鴿子。
吏部角樓上,陳明遇站著捋了捋胡須:“民心可用啊。”
他身旁的陳子龍正低頭看著一份賬冊。賬冊上記著江南各府商號報來的鄉勇名冊,蘇州三千,鬆江五千,嘉興四千……數字還在不斷增加。
“陳將軍覺得,火候到了?”陳子龍合上賬冊,目光裡帶著審慎。
他深知“稱王”二字的分量。當年朱元璋在應天稱吳王,是在掃平陳友諒、張士誠之後,而如今清軍仍在江北虎視眈眈。
陳明遇從袖中掏出一枚銅製算珠。算珠上刻著“經世學堂”四字,是鄭森讓人給學堂先生們做的信物。
“你看這算珠!”陳明遇將算珠在掌心轉了轉。
“鄭公子治下,糧有定價,布有定規,連鄉勇的餉銀都比前明衛所兵高兩成。百姓認的不是龍椅,是能讓紡車轉起來的安穩。”
此時的鄭府書房,顧炎武正對著一幅《江南鹽鐵分布圖》沉思。
“寧人兄在看什麼?”鄭森推門進來,撞見顧炎武在圖上標注“票號分舵”的位置。
鄭氏的票號已在南昌、杭州開設分號。用商號的信用做擔保,百姓可用棉布、糧食折算銀兩彙兌,極大方便了商民。
顧炎武轉過身。這位提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思想家,此刻眼裡帶著少見的激動。
“公子可知,昨日蘇州票號兌出了五千兩銀子,都是鄉紳們捐的軍餉?他們說,信不過官府,卻信得過鄭氏的船錨印。”
他指的是票號票據上那個醒目的船錨標記。那是鄭森用商號信譽做的擔保。
鄭森笑了笑,拿起案上的《商律》手稿。
“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他語氣平淡。
顧炎武悄悄將一張寫著“勸進”二字的紙條塞進了袖中。鄭森沒有注意到這個動作。
入夜後,陳明遇的府邸燈火通明。
李寄捧著江南各府鄉紳的聯名信進來。陳子龍正在統計各地送來的“勸進表”。
這些表章來自不同身份的人。有鬆江的織戶,說商號讓他們織的棉布能賣出好價錢;有蘇州的糧商,感激新《稅法》廢除了苛捐雜稅;甚至有前明的致仕官員,在表章裡說“與其讓朱明宗室繼續蛀空江南,不如讓能保民的人主政”。
“已有二十七份了。”陳子龍將信箋碼整齊。最上麵一份是錢謙益寫的。
這位新任的禮部尚書如今在經世學堂講學。信裡說“民心即天命,公子若再推辭,是違逆天意”。
李寄突然想起一年前剛入南京時的情景。那時街麵蕭條,商號的糧鋪前擠滿了饑民。
現在,晚市上已有小販叫賣“鄭氏糖畫”。那賣糖畫的老漢總說:“這糖甜,是因為日子有了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