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太和殿內,案上並放著兩份冊子。
左邊是吏部擬的《秋闈考官薦名錄》。
東林黨人占七成,連謄抄小吏都標著“複社出身”。
文選司郎中王夫之的批注墨跡未乾:“無錫顧氏子、華亭陳氏孫,皆通經義,可補同考官”。
顧陳兩家是東林鐵杆,去年剛聯名彈劾過非東林出身的漕運總督。
這份批注,直指壟斷秋闈考官權。
右邊是鄭氏商號的《嶺南商訊》。
陳永華的朱砂批注格外紮眼:“廣州三百餘戶織戶停工”“潮州鹽運減四成”“織戶求發‘代耕券’”。
這是鄭森掌控江南民生的鐵證。
鄭森坐在禦座上,手肘抵著案沿。
指尖摩挲著泉州商號的銅算珠,珠子壓在“嶺南士子名錄”封皮上,遮住“張家玉”三字一角。
他沒看《秋闈考官薦名錄》。
心裡早算清:東林想借秋闈壟斷官員選拔,他要用民生賬破局。
殿外靴底踏地的聲響漸近。
鄭森指尖的算珠頓了頓。
他聽出是陳永華的腳步聲。
“吳王,經世學堂秋闈章程,錢大人已呈來。”
陳永華走進殿內,遞上卷軸。
案上的銅算珠被袍角帶起的風滾了半圈。
鄭森隨手按住,動作熟稔。
鄭森沒接章程,指節在案麵上叩了叩。
“張家玉何在?”
張家玉走進殿內。
身上的杭綢長衫挺括,領口卻留著詔獄粗布磨出的毛邊。
他捧著《科舉新議》,指腹在“算學占三成”的條款上反複蹭著,紙頁發皺。
這兩夜他改了五稿,耗費的心力比彈劾馬士英時還多。
他怕東林借“祖製”駁回章程,更怕經世學堂的算學館保不住。
牢裡的事他沒忘:東林同僚曾把“通虜”罪名扣給不簽薦舉名單的同黨。
“先生看這章程,可行?”
鄭森把章程往張家玉麵前推了推,指尖點在“算學”二字上。
他記著蕪湖大捷的慘狀:有個福建兵算錯炮彈射程,炸了自己人的戰壕。
那士兵原是泉州商號夥計,若早學算學,不至於喪命。
張家玉躬身行禮。
目光掃過《嶺南商訊》上“潮州鹽運”的批注,喉結猛地滾了滾。
“吳王,前明經義救不了東莞守寨的鄉勇。”
“今年韃子攻城時,弟兄們連弓箭射程都算不清。”
“鄰村有個十六歲的少年叫阿福。”
“他為測敵營距離衝出去,被銃彈打穿胸膛。”
“他最後喊的不是‘忠君’,是‘先生,我算不清……’”
“若早懂算學,阿福不會死,三百鄉勇也不會因糧草算錯斷補給。”
話音剛落,錢謙益捧著《東林點將錄》走進殿內。
花白胡須顫了顫,他先對著禦座躬身行禮。
目光卻斜斜掃過案上的《嶺南商訊》。
錢謙益走到案前,攤開《東林點將錄》。
冊子裡麵夾著幾張素箋,是無錫顧氏、華亭陳氏的推薦信。
最上麵一張寫著“求補國子監助教,願捐粟五百石”。
這是東林在用財力換官,要攪渾科舉的水。
“吳王,科舉乃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