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的聲音帶著東林人慣有的持重,卻比平日慢了半拍。
“算學無經義可循,恐滋生浮薄之風。”
“近三年江南鄉試,東林子弟中舉者占六成,全因重經義、守規矩。”
“若改弦更張,恐致北地士子非議,說江南棄儒術、重末技。”
鄭森把《嶺南商訊》往錢謙益麵前推了推,指尖戳著“廣州織戶停工”的批注。
“錢大人可知,廣州織戶十有八九不識‘經義’二字?”
“他們隻知織不出布就沒飯吃,隻知永曆帝的苛捐能榨乾最後一文錢。”
“顧氏、陳氏捐的五百石粟,夠幾戶織戶過活?”
“這些人的飯碗,比‘天下士子之心’裡的清譽重幾分?”
他的聲音很平,卻字字戳中要害。
錢謙益指尖蹭著商訊上的船錨印,心裡發慌。
更讓他不安的是昨夜收到的信。
無錫顧家來信說,鄭森的商號正在清查江南學田。
那些學田多有隱匿,本是東林的根基。
一旦查出,東林不僅丟官,連家底都保不住。
他張了張嘴,想提“東林乃華夏清譽之宗”。
話到嘴邊,隻化作一聲輕歎,散在殿內:“吳王聖明,隻是需防士子人心浮動。”
“人心浮動,不如用實利穩住。”
鄭森的指尖離開銅算珠,落在“嶺南士子名錄”的“張家玉”名字上。
“即日起,張家玉授吏部尚書,與錢大人共掌科舉。”
“錢大人主理經義考校,張大人主理算學、商律考校。”
錢謙益指節猛地攥緊,《東林點將錄》封皮上掐出一道白痕。
呼吸下意識頓了半拍,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科舉是東林的命脈,文選司、考功司全在他們手裡。
張家玉是被東林排擠的“南歸客”,讓他共掌科舉,是斷他的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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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敢爭辯。
鄭森握著江南的糧、鹽、棉布,掌著實權。
更捏著學田的把柄,一旦發作,東林就完了。
他躬身行禮,後背的杭綢皺成一團:“臣……遵旨。”
張家玉捧著《科舉新議》的手一抖,冊子邊角差點滑出掌心。
掌心的汗瞬間浸透紙頁。
他原以為最多能當個算學館教諭,替懂算學的少年爭個門路。
沒想到竟直接授了吏部尚書。
他瞬間懂了鄭森的心思:用他這個“非東林”的嶺南人,既能牽線潮州鹽商、廣州織戶,補商號在嶺南的人脈缺口;又能分走東林的科舉權,形成製衡。
這不是恩寵,是把他推到東林的槍口上。
他定了定神,躬身回話,聲音比平日沉了三分:“臣必不負吳王所托,算清每一筆考校賬。”
殿外,錢謙益撞見了蘇觀生。
蘇觀生懷裡揣著賬冊,算盤珠子隔著布衫硌出淺印。
眼尾帶著熬夜的紅血絲,昨夜他在商號賬房核對廣州商稅,忙到三更。
連茶都顧不上喝,隻反複算“織機每架年繳布兩匹,能讓多少織戶免掉苛捐”。
賬冊上畫滿了紅圈。
“蘇大人這是……”
錢謙益的聲音裡帶著幾分乾澀。
“給吳王遞商稅疏。”
蘇觀生腳步沒停,語氣急促:“廣州織戶等著回話呢,晚了怕又要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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