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猛地起身。
案上的《江南士紳田畝賬》滑落在地,“徐家租子七成”的批注在光下格外刺眼。
他想起穿越前讀的《明史》。
書頁裡記著明末江南農奴暴動頻發,每一次都被士紳聯合官府鎮壓。
農奴的血染紅了江南的稻田,可士紳的田產卻越來越多。
他本想借著減稅令緩和矛盾。
沒料到這些士紳陽奉陰違,把矛盾逼到了絕境。
“召陳明遇、錢謙益、施福、施琅議事。”
鄭森的聲音壓著火氣,腰間布囊裡的算珠碰撞著發出脆響。
“把所有江南商號的流水賬都搬來。”
“我要知道,這些年士紳欠了百姓多少賬。”
半個時辰後,東書房的燭火亮了起來。
燭火跳了兩跳,把長桌上的賬冊影子拉得狹長。
陳明遇站在輿圖旁。
指尖點著無錫的位置,聲音沉穩:“蘇州士紳還在觀望,減稅告示貼出去三日就被撕了,沒人敢認。”
“他們在等吳王的處置,若是護著農奴,怕是會聯合起來抗命。”
“到時候蘇州的糧運、布運都得斷。”
錢謙益捧著熱茶。
手指摩挲著瓷杯的冰裂紋,目光落在賬冊上“錢家”二字。
熱茶濺在手上燙出紅痕,他卻渾然不覺。
“江南士紳乃社稷之基,動了他們的利益,就是動搖根本。”
“農奴暴動雖可憐,終究是‘以下犯上’。”
“若是不嚴懲,各地都效仿,江南就穩不住了。”
“到時候魯王那邊再煽風點火,後果不堪設想。”
“錢大人此言差矣!”
張家玉猛地拍了下桌。
指節的舊傷疼得他皺了皺眉,卻沒縮手。
“那些農奴餓了三天,搶糧是為了活命!”
“士紳扣著減稅令,把三餉全加在他們頭上,這才是亂源!”
“他們隻想吃口飽飯,何錯之有?”
“難道就因為他們是農奴,就該餓死嗎?”
甘輝按緊了腰間的刀柄。
刀刃的寒光映在他臉上,卻沒像往常一樣急著請戰。
“依末將看,先抓幾個帶頭的農奴殺一儆百,再警告士紳,敢扣減稅令就抄家!”
“一邊壓一邊嚇,江南才能穩。”
“隻是……那些農奴,也確實可憐。”
幾人爭得麵紅耳赤。
燭火在他們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李寄坐在角落。
雙手攥著那截舊布條,布條上的鬆針碎末紮得掌心發癢,卻沒鬆開。
那是他對父親僅有的念想,也是他對徐家最後的牽絆。
他想起徐升信裡的話:“升兒不想當農奴,想上學,想算清租子,想讓娘不用再看徐家的臉色。”
鄭森始終沒說話。
指尖劃過商號流水賬上的紅痕:無錫欠糧兩千石、江陰布滯銷五千匹、湖州損失銀三千兩。
這些數字落在他心上。
每一個數字背後,都是農奴停轉的紡車、織戶空了的米缸,也是士紳賬本上新增的租子、庫房裡堆著的糧食。
他清楚,護著農奴,就會觸怒士紳。
這些人掌控著江南的糧田、布坊、鹽運,一旦聯合抗命,南京商號的貨源就會斷,水師的軍餉也沒了著落。
護著士紳,就會失信於民。
他當初頒下的“廢三餉、減一成稅”就成了空話,那些信任他的織戶、農奴,就再也不會信他了。
穿越而來的這些年,他靠著海商的本事在福建站穩腳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