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南京太和殿的金磚涼得刺骨。
馮銓跪在地上,雙手捧著議和文書,指節繃得發白。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比在沈陽見順治時快三倍。
內侍剛接走文書,馮銓突然膝行半步,額頭“咚”地砸在金磚上,血珠立刻滲出來。
“陛下!臣遞文書,不是為清廷,是為自己求條活路!”
不等鄭森開口,他猛地從衣襟裡掏出兩本藍布冊頁,舉過頭頂時胳膊都在抖。
“這是《清廷糧餉總冊》,佟家去年私吞遼東屯田糧兩萬石,全記在上麵!”
“那本是《旗營布防圖》,金州衛空營、山海關守軍半數是老弱,標得清清楚楚!”
他喘著氣,把清廷的底子掀得乾淨。
“自多爾袞死了,清廷早是派係拚湊的空殼。滿臣搶牧場,漢臣抱佟家大腿,蒙臣隻守自己的草原,調五百兵都要吵半個月!”
“你這三姓家奴!”禮部尚書黃澍突然衝過來,指著馮銓的鼻子罵,聲音都在抖。
“前明時你攀閹黨,降清後你舔佟家,現在又賣主求榮,也配在陛下麵前稱‘臣’!”
馮銓不躲不辯,隻對著龍椅磕頭。
“臣不敢談‘忠’,隻敢說‘實’!清廷有三大死穴撐不過半年:一是糧餉欠發兩月,士兵逃亡過半;二是各旗營隻認私黨不認朝廷;三是想靠孔家拉士紳,卻不知孔家早想反水!”
他抬眼時,額角的血混著冷汗往下滴。
“臣願用這些情報換條命,助陛下早定遼東!”
鄭森手指敲著龍椅扶手,篤、篤、篤,先慢後快,再突然停住。
他盯著馮銓看了半晌,才讓內侍把冊頁遞過來,翻到“佟家私糧”那頁,指尖在數字上劃了劃。
“你既為清廷使臣,當庭叛主,本是失節。”
話鋒一轉,他語氣冷了幾分。
“但念你獻的情報有用,授你禮部侍郎,專管‘清廷事務分析’。若敢瞞一句、通一次清廷,大夏的‘吏治之法’,會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馮銓連磕三個頭,額頭砸得金磚響。
“臣謝陛下恩典!絕無隱瞞!”
退朝後,陳永華引馮銓走回廊。
見馮銓始終盯著腳下青石板,連廊上的《南都江山圖》都不看一眼,陳永華心裡暗歎。
這是馮銓怕多看一眼,都被當成有二心。
剛進禦書房,馮銓“撲通”又跪下,聲音壓得像蚊子叫。
“陛下,臣有密稟……濟南驛館時,孔衍楨的仆役找過臣。”
他掏出張紙條,手都在抖。
“清廷許了孔家複爵、還祭田,還讓孔家管全國儒學,甚至要從遼東調三成兵器送曲阜。孔家答應襲擾夏軍運河糧道。”
鄭森捏著紙條,指尖把紙邊掐出印子,眼底冷光一閃。
“陳永華,查兩處:一是清廷運兵器的漕船,路線、時間、偽裝成什麼商船,都查清楚;二是孔家跟大夏官員的勾結,尤其是山東的士紳,一個都彆漏。”
馮銓退下後,陳永華忍不住問。
“陛下既知他反複,為何還授官?”
“重用?”鄭森拿起那本《清廷糧餉總冊》,指尖敲著“漢八旗欠餉兩月”那行字,冷笑。
“他是枚好棋子。”
“留著他,一來能借他的情報挑動佟家跟蒙八旗內鬥。佟家私吞糧餉的事,遲早要讓蒙八旗知道;二來讓清廷官員看見,投大夏有活路,斷他們死戰的念想。”
他合上冊頁,語氣沉了幾分。
“殺了他,隻少個叛徒;留著他,能攪亂清廷半壁江山。這筆賬,不難算。”
黃澍踏進黃府大門。
案上摔碎的茶盞還沒收拾,青瓷碎片混著殘茶,在青磚上洇出深色印子。
那是他今早得知鄉試結果時,氣極摔的。
他把外袍往衣架上一搭,指尖剛觸到木椅柄。
趕路的氣喘還沒勻,院外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吳偉業和陳之遴掀簾闖進來。
兩人衣袍下擺沾著路邊的凍泥,顯然是從城外匆匆趕來。
吳偉業左手攥著張對折的鄉試名錄,指節捏得泛白。
名錄邊緣被指甲掐出幾道皺痕,像是攥了一路。
他把紙往桌上一拍,聲音發顫,尾音帶著抖。
“黃大人!今年江南鄉試,新派考官取的全是經世書院的人!”
“我東林黨舉薦二十餘舉子,到頭來隻中一個!還是靠祖上蔭蔽才擦著線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