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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報應十六(陰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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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孫叔敖

那年的楚國,春天來得特彆早。野花潑辣地開滿了山坡,柳絮像不肯落定的心事,在暖風中浮沉。七歲的孫叔敖跟著母親剛搬到夢澤附近的村落不久,對這個處處藏著蛙鳴鳥語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他是個心思重的孩子。彆家的孩童追逐蜻蜓時,他會蹲在田埂上看螞蟻搬家,一看就是半個時辰;聽到杜鵑啼血,他會仰起小臉問母親,那鳥兒是不是找不到家了。母親總摸著他的頭,說他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太通透,也就容易染塵。

那天午後,太陽明晃晃的。他瞞著母親,獨自溜出家門,想去村口那片總傳出潺潺水聲的竹林探險。竹葉篩下的光斑在他身上跳躍,他走著跳著,追逐那些金色的圓點。就在靠近溪澗的濕地上,他看見了它。

那不是普通的蛇。約莫手臂長短,在腐葉與陽光的交界處緩緩蠕動。最駭人的是,它確確實實長著兩個頭!一頭昂起,猩紅的信子探查著空氣;另一頭低伏,正貼著地麵滑行。兩個頭共用一副身軀,卻像兩個意識在爭奪控製權,動作有著細微的不協調。鱗片在斑駁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不均勻的光澤。

孫叔敖的呼吸瞬間停滯。他記起了村裡白胡子老爺爺們圍坐在火塘邊講過的古訓:“見到兩頭蛇的人,上天會降下死亡的詛咒,絕無幸理。”那話語當時隻當是遙遠的故事,此刻卻像冰冷的鐵箍,驟然勒緊了他的心臟。恐懼像藤蔓般從腳底纏繞而上,讓他動彈不得。

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堵住。第一個念頭是“我要死了”。死亡的陰影,對於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龐大得足以吞噬一切對世界的感知。他眼前發黑,幾乎要栽倒在地。可就在這時,那兩頭蛇調整方向,似乎要朝著村落的方向遊去。

另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擊中了孫叔敖:如果它爬到村裡,彆的孩子,比如剛會走路的小石頭,比如總給他塞野果子的丫丫,會不會也看見它?他們會不會也要死?

這個想象帶來的恐懼,甚至超過了自身將死的恐懼。一種奇異的力量猛地灌入他小小的身軀。他不能讓它害了彆人!

他慌亂地四下張望,撿起一塊邊緣鋒利的石頭,又找到一根斷落的粗樹枝。心臟在胸腔裡擂鼓,他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勇氣,躡手躡腳地靠近那條仍在緩慢移動的蛇。他看準時機,用樹枝猛地壓住蛇身的中段。蛇受驚,兩個頭瞬間都昂立起來,扭曲著要反撲。孫叔敖閉上眼,手中的石頭用儘全力砸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直到那令人心悸的扭動徹底停止。

他丟開石頭,癱坐在地,大口喘氣。危險解除了,可巨大的悲傷和委屈隨之湧上心頭。他就要死了,再也見不到母親了。他忍著即將決堤的淚水,用手在溪邊一棵老槐樹下挖了起來。泥土塞滿了指甲縫,混合著蛇的血跡,他也顧不上。他挖了一個深深的坑,小心翼翼地將那具不再動彈的蛇屍推進去,仔細掩埋、壓實,還搬來幾塊石頭壓在上麵,確保不會被野獸刨出,也不會被路過的人無意中看見。

做完這一切,夕陽已把竹林染成了血色。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通往刑場的路上。

母親早已等在門口,臉上是掩不住的焦急。看到他渾身泥土,指甲破損,小臉蒼白,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裡一驚,連忙拉他進屋,打水給他擦臉。水是溫的,他的手卻冰涼。

“敖兒,出了什麼事?為何這般模樣?”母親的聲音溫柔,卻帶著不容回避的關切。

孫叔敖抬起頭,看著母親慈愛的麵容,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他撲進母親懷裡,泣不成聲:“娘……我、我看見兩頭蛇了……我就要死了……再也見不到娘了……”

母親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她捧起兒子淚痕斑駁的小臉,聲音依舊平穩:“彆怕,告訴娘,現在那蛇在何處?”

“我……我聽說看見它的人會死,”孫叔敖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怕它留在那裡,以後彆的孩子路過也會看見,也會……也會死。我就……就用石頭砸死了它,埋在了溪邊的老槐樹下……娘,我不想死……”他越說越傷心,小小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他沒有訴說自己的勇敢,隻陳述了處理蛇的過程,核心是擔憂其他孩子的安危。母親靜靜地聽著,臉上最初的驚懼如同被春風吹散的薄霧,漸漸化為一種深沉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欣慰與憐愛。她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裡,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

“好孩子,彆哭了,你不會死了。”母親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像山澗堅定的溪流,“抬起頭來。你今日所做,非但無過,而且有大功於天地人心。”

孫叔敖止住哭泣,茫然地看著母親。

“你聽聽過‘陰德’嗎?”母親擦拭著他的眼淚,目光柔和而深邃,“就是在無人看見的時候,依然能秉持善念;在自身危難之際,還能想著幫助他人。你今日,明知自己可能遭遇不幸,第一個念頭不是逃避,而是擔心他人,並且不顧危險,毅然決然地為後來者鏟除禍患,埋蛇於土。這便是至純至善的陰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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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著孫叔敖走到窗前,指著窗外無垠的夜空。星子正一顆接一顆地亮起,璀璨奪目。

“你看那天道,它或許高遠,卻最為公正。它記錄著人世間的每一分善念和義舉。你種下了這樣的善因,天地怎麼會不回報你福澤呢?它必會以更大的善意和福氣來護佑你。所以,你不僅不會死,未來,必定會有後福相伴。娘為你今日的所為,感到驕傲。”

母親的話語,像溫暖的泉水,洗刷了孫叔敖心頭的冰封和恐懼。他依偎在母親身邊,看著滿天星鬥,第一次感覺到,那些遙遠的光芒,似乎真的與自己的心跳產生了某種隱秘的關聯。那種因無私而產生的平靜與力量,慢慢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許多年後,孫叔敖官至楚國令尹,輔佐楚莊王勵精圖治,施政教民,發展經濟,使楚國國力大增,成為一代賢相。他一生清廉,愛民如子,深受百姓愛戴。他始終記得那個黃昏,母親關於“陰德”的教誨。他明白,當年那個在恐懼中選擇勇敢、在絕望中依然播撒善念的孩子,之所以能走出死亡的陰影,並非詛咒被莫名解除,而是因為他那一刻的抉擇,已經改變了自己的心性與命運軌跡。

命運的轉折,往往就藏在一念之間的選擇裡。最高的善意,並非出於算計,而是發乎本心,在看不見的地方,依然選擇光芒。這份光芒,終將照亮選擇者自己的前程,也為世界帶來溫暖與希望。

2、裴度

唐時洛陽,春闈才過,滿城落花裡都浸著舉子們的失意。年輕的裴度從貢院出來,青衫磊落,眉宇間卻鎖著濃得化不開的鬱結。這已是第幾次名落孫山,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他生得實在不算出眾,身材瘦小,麵容尋常,混入人海便再難尋見。友人間偶爾戲言,說他“相不入貴”,他聽了,也隻苦笑。前程像一團迷霧,他站在其中,辨不清方向。

這日,聽聞洛中有位相士,極負盛名,縉紳名流皆奉若神明。裴度躊躇再三,終究踏入了那間滿是錦旗的館舍。相士將他上下一打量,目光如冷電,半晌,搖了搖頭。

“郎君形神,稍異於人,不入相啊。”相士語氣平淡,字字卻如冰錐,“若不至貴,即當餓死。而今……殊未見貴處。”

裴度的心直往下沉,默然行禮,退了出來。餓死溝壑的判詞,像一道符咒,貼在了他本就灰暗的前途上。

數日後,心緒稍平,他信步至香山寺散心。時值暮春,庭階寂寂,隻有鳥雀在古柏間啾鳴。他獨自在回廊間徘徊,看簷角的影子一點點拉長。正神遊天外,忽見一素衣婦人,行色匆匆,將一包裹鄭重置於佛殿前的欄杆之上,隨即伏地祈祝,神情悲切而專注。良久,方叩拜離去,竟忘了取回那包裹。

裴度待婦人走遠,近前一看,是個厚厚的緹色布袱。他拿起,入手頗沉。候了許久,不見婦人回轉,料想她已走遠,追趕不及。眼看寺門將閉,他隻好將包袱帶回寄居的逆旅。

這一夜,他睡得並不安穩。耳邊總回響著相士“餓死”的斷言,而手邊,便是那不知裝著何物的包袱。若真是貴重之物……一個念頭悄然滋生,旋即被他按了下去。那婦人悲戚的容顏,總在眼前浮現。

翌日黎明,他攜了包袱,再往香山寺。寺門初開,晨光熹微中,便見昨日那婦人踉蹌奔來,麵色慘白,發絲散亂,在欄杆處發瘋似的尋找,不見包袱,頓時癱軟在地,放聲悲泣,其聲淒楚,令人鼻酸。

裴度急忙上前:“夫人可是在尋一緹色包袱?”

婦人猛抬頭,如見救星,泣道:“正是!正是!郎君可見到?那是我家性命所係啊!”

原來,她父親遭人陷害,身陷囹圄,命在旦夕。她昨日告貸於遠親,好不容易借得一條玉帶、一條犀帶,價值千餘緡,準備拿去賄賂關鍵人物,以求疏通。不想昨日心神恍惚,竟遺落在此。

“如今寶物儘失,老父求生無路,求死不得,我這不孝女,唯有一死相隨了!”說罷,又要撞向廊柱。

裴度急忙攔住,將包袱原封不動遞上:“夫人莫急,寶物在此,完璧歸趙,請速去救令尊要緊。”

婦人雙手顫抖地接過,打開檢視,玉帶溫潤,犀帶沉凝,一樣不少。她幾乎不敢相信,愣了半晌,方才醒悟,撲通跪倒,連連叩首:“恩公!恩公大德,救我父女性命!不知恩公高姓大名,他日結草銜環,必當厚報!”

裴度連忙避讓,扶起她:“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夫人速去辦正事吧。”

婦人千恩萬謝,懷抱包袱,匆匆離去,步履雖急,卻已有了生氣。裴度望著她背影消失在寺門外,心頭仿佛卸下了一塊大石,連日來的陰霾竟也散去了不少。他並未將此事十分放在心上,隻覺做了一件該做之事,轉身也便離開了。

說來也奇,自此事後,裴度隻覺心神日漸清明,讀書作文,思路格外順暢。再入考場,筆下如有神助,竟一路青雲,進士及第,自此宦海揚帆,累遷至中書舍人,參決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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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他已官拜中書令,封晉國公,出將入相,名動天下。一日,他偶在官衙中接見一位故人,竟是當年那位洛中相士。那相士見他冕服輝煌,氣度沉雄,驚得拜伏於地,不敢仰視。

裴度含笑命他起身,溫言問道:“可還識得故人否?”

相士細觀其麵,良久,驚歎道:“奇哉!公之骨相全異昔年,非複吳下阿蒙。如今滿麵紫氣,格局宏闊,此乃積大陰德,天賜福報,非人力所能及也!昔日狂言,死罪死罪!”

裴度豁達一笑,並未深究。他心中明白,並非麵相改了,而是心變了。當年香山寺中,那一念之仁,並非為求福報,隻是不忍見他人陷於絕境。可正是這發於本心的純粹善念,如一顆飽滿的種子,在他心田落地生根,破除了他往日的自疑與困頓,滋養出坦蕩胸襟與恢弘氣度。這氣度映於眉宇,顯於行事,自然能承載起後來的功名富貴。

世間所謂命運,並非一成不變的定數,而是心田之上耕耘的果實。一念之仁,可轉貧賤為富貴;寸心之善,能化困厄為坦途。裴度的一生,便是對此最好的注腳。他留下的,不隻是一段拾寶不昧的佳話,更是一個照亮人心的真理:福田廣種,隻在方寸之間。

3、劉軻

唐時嶺南,山巒疊翠,雲霧繚繞。少年劉軻生於韶右,心性早慧,卻厭煩世俗章句。他常望著天際出神,總覺得人生應有更超脫的活法。聽聞羅浮、九疑乃仙家洞府,便毅然背起行囊,深入莽蒼群山,尋訪隱逸,研讀黃老典籍,一心向往那羽化登仙、乘雲禦氣的輕舉之道。

山中歲月長。他在岩洞裡棲身,飲清泉,食鬆子,吐納練氣。然而,長生之術渺茫難尋,內心深處的疑惑反倒與日俱增。仙道逍遙,固然令人神往,可這血肉之軀與紛擾塵世間的牽連,又該如何解脫?

聽聞慧能大師在曹溪開壇說法,頓悟成佛,震動天下,劉軻的心被觸動了。他離了道觀,南下曹溪。在寶林寺中,他聆聽“本來無一物”的偈語,探究佛法戒律的精深奧義。那直指人心的智慧,如同暗夜中的明燈,吸引了他。於是,他褪下道袍,換上了僧衣,受具足戒,得釋名“海納”,取意佛法如海,能納百川。

此後數年,他雲遊四方。先至筠川方山等古刹,後定居於廬嶽東林寺。這裡乃慧遠大師結白蓮社之地,淨土宗風,源遠流長。劉軻於此潛心鑽研《南山律鈔》與《百法明門論》,於法相、戒律皆得其宗旨。他謝絕交遊,常獨處一室,青燈古卷,欲以佛法滌淨心塵,求得究竟解脫。

然而,就在這力求清淨的禪室中,異事發生了。

一連數夜,他總夢見一人。那人身著粗布短褐,麵容清臒,像個寒窗苦讀的書生。書生神色悲戚,對他揖手道:“我亦是往昔遊學之人,不幸客死於此室。當年主寺僧侶未曾報官,便將我草草埋葬於這窗下。屍骸局促於方寸之地,難見天日。死者雖已歸寂,靈識亦求安寧。大師慈悲,若能為我遷葬,使我得舒展於山川之間,必當厚報。”

夢境清晰,書生的哀懇之情,曆曆在目。劉軻初時以為隻是心魔所生,但接連相同的夢境,讓他心生警覺。他依循夢中線索,詢問寺中年長的僧眾。幾經探訪,果然有位老僧回憶起來:“確有其事!那是數十年前,一位北上求學的士子,病逝於寺中。因當時兵荒馬亂,無處通知其家人,隻好暫厝於舊僧房窗下。”

劉軻聞言,悵然歎息。他仿佛看到了那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書生,懷揣著理想遠遊,卻最終客死異鄉,魂魄不安。這不僅是佛家所言的慈悲,更是一種跨越時空的、讀書人之間的相惜之情。

他不再猶豫,稟明住持,擇吉日,召集人手。在舊僧房的南窗下,果然掘得一具骸骨,因葬地狹隘,骨骼蜷曲,正如夢中所言“局促”。劉軻心中淒然,親自解下自己所穿的潔淨僧衣,小心翼翼地將骸骨包裹好,又備下棺木,將這位無名書生遷葬於廬山著名的虎溪之畔。那裡青山綠水,開闊清幽。下葬之時,山風拂過鬆林,嗚嗚作響,似在吟唱一曲古老的挽歌。

當夜,劉軻安然入夢。那位書生再次出現,衣衫整潔,容光煥發,再無悲戚之色。他向著劉軻深深一揖,言辭懇切:“承蒙恩公厚德,使我亡魂得安,骸骨得所。此恩深重,無以為報。”說著,從袖中取出三枚雞蛋,色澤溫潤,非比尋常。“此乃我一點心意,盼君立食之。”

夢中的劉軻接過雞蛋,依言敲開一枚,放入口中咀嚼,隻覺甘美異常。正待再食,卻似心有所感,將其餘兩枚囫圇吞下。

自此後,劉軻感到自己的心境與學識,都發生了微妙而深刻的變化。昔日鑽研佛理,雖得宗旨,總覺隔了一層;如今再看儒家經史子集,那些微言大義竟如泉水般自然湧出,豁然貫通。他不再執著於避世出家,反而燃起了以學問濟世的熱情。於是,他決定還俗,重新投身於科舉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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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其學問淵博,文章錦繡,不久便進士及第,名聲鵲起。此後曆任史館修撰,侍禦史等職,以文才吏乾聞名於世。

他始終難忘那段奇緣,想將夢中之事記錄下來,又覺自己為自己作傳,多有不便。當時文壇泰鬥、吏部侍郎韓愈素來賞識劉軻的才學,聽聞此事後,撫掌感歎:“此乃精誠動天,幽明感通之明證!此事不必你自述,待我他日為你撰文,必使此事流傳後世。”

世人皆言,是那書生以三枚“雞子”相報,改變了劉軻的命運。或許,那並非尋常食物,而是凝聚了書生未儘的才思與功名夙願的靈物。劉軻嚼一吞二,既是承接了那份跨越生死的饋贈,也象征著他並未完全舍卻佛道修行的根基細嚼一味),更兼容了儒家致用的抱負吞下兩味),終成一代儒宗。

一念慈悲,安頓的不僅是漂泊的亡魂,更點燃了自己沉寂的命途。這幽明之際的相遇與成全,仿佛在告訴世人:善行所至,不僅能照亮他人的長夜,更能為自己開啟意想不到的洞天。真正的福田,永遠耕耘在心靈的抉擇之間。

4、劉弘敬

唐長慶初年,淮淝之畔的彭城,暮春的官道上柳絮紛飛。富甲一方的劉弘敬,字元溥,正從壽春訪友歸來。他世代居此,家資數百萬,卻素來修德不耀,施惠不望報,方圓百裡隻知他是個寬厚的善人,並不知他富可敵國。

道旁忽有一人駐足,目光炯炯,攔住車駕:“噫,君子且止,吾有告也。”此人乃一遊方相士,風塵仆仆。劉弘敬素來敬重異人,便恭敬地邀至路旁驛館,奉上清茶。

相士凝視元溥麵容良久,眉頭漸鎖,歎息道:“君財帛之豐,世間罕有。然……然觀君氣色,更二三年,大限將至,如之奈何?”

茶盞在手中微微一顫,劉弘敬麵色瞬間蒼白。他沉默片刻,眼中泛起淚光,終究釋然一笑:“壽夭者,天命也。先生既如此說,元溥其奈天何?”

“不然,”相士正色道,“骨相不及德行,德行不及心胸度量。君雖似不壽,然根基德厚,度量尤是寬宏。此二三年內,若能勤修美德,或可挽回天心。須知,一德足以消百災,既能享人間爵祿,何況延年益壽乎?望君勉力為之。吾三載後,當複來此尋你。”言罷,相士拱手作彆,飄然而去。

劉弘敬獨立長亭,目送背影消失在官道儘頭,心中波瀾起伏。他並非貪戀塵世繁華,隻是驟然聞此,難免淒惶。拭去淚痕,他定下心神,開始思量身後之事。既知時日或無多,更該將諸事安排妥當,方不負此生。

其時,他有一女即將出閣,遠嫁維揚。為添其行裝,劉弘敬親自前往揚州,欲選購幾名端莊伶俐的婢女隨行。於牙行之中,他見四名女子垂首而立,其中一人雖衣衫敝舊,麵容憔悴,然眉宇間自有清貴之氣,姿態儀容與尋常婢女迥異。劉弘敬心知有異,不動聲色,用錢八十萬,將四人一並買下。

歸家後,他屏退旁人,獨召那氣質不凡的女子問話。女子初時惶恐,見劉弘敬言辭溫和,目光懇切,終於淚如雨下,道出驚天身世。

“奴本不姓劉,”她哽咽道,“家父乃徽州某邑令,不幸早亡。奴孤身扶柩歸葬,途中遭逢戰亂,兄長又與奴失散,生死未卜。奴不幸被匪人所掠,鬻入市井,輾轉至此……”她提及祖上名諱,竟是名門之後。

劉弘敬聽罷,唏噓不已。他仔細查問其家族世係、父母名諱及葬處,女子對答如流,細節分明,絕非虛言。他當即起身,避席而立,執禮甚恭:“原來是名家之女,落難至此,劉某險些失敬,罪過,罪過!”

他旋即做出一個令全家愕然的決定:焚毀其賣身契,收此女為義女,更名為“蘭蓀”,與自己親生女兒一般無二,以自家財力,為其擇一良婿,風風光光嫁出,所備嫁妝,甚至厚於己女。

此事辦妥,劉弘敬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自覺無愧於心。光陰荏苒,轉眼三載之期將至。他自感身體並無異樣,卻也時時警醒,行善愈加勤勉。

這一日,那位相士果然如約而至。再見到劉弘敬時,他驚異萬分,幾乎不敢相認。隻見劉弘敬麵色紅潤,神采奕奕,目光中更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澄澈與安然。

“奇哉!君之骨相全異往昔,非但壽算已延,更且……”相士仔細端詳,撫掌讚歎,“此絕非尋常善舉所能致,君定是積下了極厚之陰德,方能扭轉天命至此!敢問君究竟所行何事?”

劉弘敬謙遜推辭,自認並未有驚天動地之功。在相士再三追問下,他才將救助蘭蓀,使其免於為奴,並為其尋得歸宿之事,緩緩道出。

相士聽罷,肅然起敬,離席長揖:“此乃厚德載福之明證!昔日春秋時,韓厥、趙盾等先賢,暗中保全趙氏孤兒,太史公曾言,其後韓氏十世為侯,皆因積下陰德之故。今觀君之所為,蘭蓀之家已然絕嗣,其身為卑賤之奴,君卻能不顧其家中已無厚報之可能,亦不貪戀其殊麗之色,純粹出於仁義,體恤其孤苦,保全其名節,此心此行,豈非至厚之陰德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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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觀天象,又細察劉弘敬麵容,斷然道:“自此之後,君之福澤,當延綿二十五載不止,且必慶及三代子孫!”

此言後來果然一一應驗。劉弘敬不僅得享高壽,無疾而終,其子孫後代亦皆福壽綿長,科第連綿,家族顯赫,成為一時佳話。

那相士所言不虛,世間命運,並非鐵板一塊。真正的陰德,並非為求福報而行的投資,而是在無人見證時,依然秉持的良知;在權衡利弊時,依然選擇的仁慈;在麵對卑微無助者時,自然生發的悲憫與擔當。劉弘敬一念之仁,如暗夜中點燃的燈燭,不僅照亮了孤女蘭蓀絕望的前路,其光芒更回照自身,驅散了命運的陰霾,溫暖了家族的百年堂廡。陰德如春風化雨,無聲潤物,終將滋養出生命最豐饒的果園。

5、蕭佑

唐番禺城,海風鹹濕,碼頭上桅杆如林。市舶使蕭佑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袍,正站在新建的酌泉亭邊,看衙役為往來商賈分飲清泉。有波斯胡商遞上名貴香料,他含笑推拒,隻命人將香料投入泉中,一時滿井生香。

“大人,這……”僚屬不解。

“泉香自能引來百鳥,官清何須萬金。”蕭佑掬水洗手,水珠在日頭下亮如碎玉。

三年後,當他離任北歸時,番禺百姓沿街相送。那個曾笑他迂腐的市令紅著眼眶說:“卑職今日才懂,大人投香入泉,投的是清廉自守的誓言。”

長安的冬夜,蕭府書房炭火微弱。新任奉常卿的蕭佑嗬著凍筆批閱公文,老仆忍不住叨念:“彆家尚書府上地龍燒得暖閣如春,咱家連炭都要算計……”

“炭儘可添,民膏不可耗。”他抬頭一笑,“你在院中多堆些雪,反光正好省燈油。”

這年臘月,長安西市新開了一家“嶺南寶肆”,珊瑚玳瑁與海外奇藥琳琅滿目。胡商操著生硬官話說:“蕭君在番禺時,商稅從來公道。”有茶商補充:“何止!去年漕運沉船,他竟變賣祖傳玉佩補了船家損失。”

這些私語漸漸彙成清流。當彆的權門車馬喧闐時,蕭府門前求見的寒士總能得一碗熱羹;當朝中為節度使封賞爭執不休時,唯有他記得奏請減免遭災三州的秋稅。

僖宗皇帝在深宮也聽到了這些。他記得自己誕生的壬午年,這位老臣已是名滿天下的廉吏;如今自己即位十二載,蕭佑竟年過八十仍健朗如鬆。某夜觀星,見紫微垣旁有輔星明亮,帝忽然擲下朱筆:“明日傳詔,拜蕭佑為相。”

聖旨到時,蕭佑正在後院修剪梅枝。聽罷詔書,他平靜地插好剪刀,對愕然的老仆笑道:“去把先帝賜的笏板找出來吧——記得在箱底。”

八十三歲拜相,震動朝野。有人嗤笑“老朽豈能理政”,卻在第一次朝會時瞠目——蕭佑將六部積弊剖析得明明白白,舉薦的寒門才俊個個堪比棟梁。他每日卯時初刻必到中書省,總在最末一炷香燃儘前處理完文書。有年輕官員偷懶,他也不斥責,隻讓那人跟著自己處理公務整三日,最後年輕人滿麵羞慚:“卑職現在才懂,何謂‘在其位謀其政’。”

宰相府依舊冷清。有藩鎮遣使送來整車冰炭,他原封不動轉贈京郊孤老院;生日那日,同僚湊錢打的純金壽星,被他熔了鑄成農具分給農戶。漸漸地,長安酒肆裡炫耀權勢的喧嘩少了,茶樓中議論詩文書畫的雅集多了。

深秋某夜,老相爺在燭下批複最後一份薦書,忽然擱筆微笑:“可以去了。”窗外啟明星正亮。他伏案而逝,手邊是為邊關老卒請增冬衣的奏章,墨跡未乾。

僖宗聞訊,擲碎案頭玉鎮紙。罷朝三日,哀詔親筆添上“帝師”二字。送葬那日,素服相送的百姓從長安街排到灞橋,紙錢如雪覆滿官道。

多年後,有遊學書生在酌泉亭歇腳,聽守亭老者絮叨舊事:“...你說奇不奇?皇上登基時十二歲,蕭相爺都八十三了!薑太公七十遇文王就算奇緣,咱們相爺可是過了釣渭之年整整一紀啊!”

書生望著澄澈泉井,忽然擊節而歌:“泉香不因投麝,人壽豈在祈天?但得此心長似水,自有春風度玉關。”

亭外木棉正紅,如八十三年不改的丹忱。

6、孫泰

山陽城的柳絮飄飛時節,少年孫泰在皇甫穎先生門下讀書。先生常對友人感歎:“此子操守,頗有古賢遺風。”這話傳到市井間,人們卻將信將疑——畢竟古風難得,誰真能活在當下世道,卻守著千百年前的道理?

孫泰的姨母年老多病,將兩個女兒喚到榻前,拉著孫泰的手囑托:“長女幼時損了一目,你娶她妹妹吧,也好相互照應。”這話說得懇切,孫泰恭敬應下。不久姨母去世,喪儀方畢,他卻鄭重向長輩提出要娶那位盲眼的表姐。

滿座皆驚。有親戚私下勸他:“娶個殘疾女子,你日後如何見人?”

孫泰整理著孝服上的麻繩,聲音平靜:“正因為表姐目盲,除了我,還能嫁給誰?若我不娶,她這一生豈不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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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相顧無言,心底卻第一次真正信服了皇甫先生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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