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饑荒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4章 饑荒(1 / 2)

日寇的鐵蹄踏碎盤山縣城安寧的那個午後,夏三爺正蹲在北大廟後麵的菜地裡間苗。鏽跡斑斑的鋤頭尖兒挑開板結的土塊,驚起一隻瘦骨嶙峋的田鼠,它拖著半截尾巴竄進菠菜壟裡,留下一串細碎的爪印,像誰用指甲在大地龜裂的皮膚上劃出的血痕。

遠處傳來沉悶的爆炸聲,驚飛了槐樹上最後幾隻麻雀,那些灰撲撲的影子掠過殘破的廟脊,驚落一大片灰瓦,碎片落在溺著青苔的石縫裡泛著冷光。。。

北大廟曾是方圓十多裡香火最盛的廟宇,如今已破敗不堪。菩薩像上包裹著厚厚的塵灰,檀香木的碎屑混著鳥糞堆滿了佛台,唯有牆角那株老石榴樹,還在每年五月開出幾簇血色的花。

夏三爺把菠菜種在許願池的舊址上,池底的青磚被他撬出來碼成田壟,磚縫裡還嵌著半片銅錢,是當年香客投下的願。他總說:“菩薩看著呢,這地沾著香火氣,長出來的菜能救命。”

可這救命的菜,如今也長得提心吊膽。幾天前,鄰村的王大牛偷偷跑來借種子,褲腿上還沾著乾涸的血漬,說鬼子在村口設了卡子,見著青壯年就往據點裡拖。

“三叔,”王大牛攥著他的手,指甲縫裡全是黑泥,“我爹前天說去小紅樓領救濟糧,到現在沒回來......您這片菠菜,可得藏嚴實了。”

藏嚴實了。夏三爺白天用破草席蓋住菜苗,天黑了再掀開,像給嬰兒掖被角般仔細。

他夜裡常做噩夢,夢見鬼子端著刺刀闖進菜地,菠菜葉上全是血,紅得比石榴花還豔。驚醒時,他就摸黑走到菜地裡,蹲下來摸那些帶露水的葉子,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兒子德麟——那孩子瘦得像根菜秧,哭起來聲音跟小貓似的,氣若遊絲。

德勝在鍋台邊燒火,夏張氏正用一塊碎碗片刮著最後一點稗子麵,準備熬糊糊。她的手瘦得隻剩骨頭,腕上的銀鐲子鬆鬆垮垮,那是出嫁時母親給的念想。

“德麟爹,”她頭也不抬地說,“昨兒夜裡娘又起來摸黑熬藥了,您勸勸她吧,那草根子苦得嗆人,彆再吃出個好歹。”

夏三爺走進破廟,兒子德麟躺在供桌下的草堆裡睡覺。夏張氏的母親正對著一尊殘缺的觀音像念念有詞。她的薩滿神裙早被改成了鋪蓋,隻剩腰間係著的銅鈴還在,每走一步都發出細碎的響聲。

“菩薩保佑,”她用枯樹枝般的手指蘸著碗裡的草藥汁,往德麟的額頭點了點,“保我外孫們躲過這劫......”

話音未落,廟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老太太猛地拉過德勝藏到草堆裡,銅鈴“叮”地響了一聲。

是兩個偽軍,斜挎著步槍,踢開半掩的廟門。

“喂!有人沒?”為首的那個滿臉橫肉,靴底踩著菩薩像的碎片,“皇軍說了,各家各戶交十斤糧食,不然......”

他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廟廊,落在牆角的稗子種子袋上。

夏三爺往前一步,擋在種子袋前。“老總,”他聲音發顫,卻努力挺直腰板,“家裡實在沒糧了,您看......”

“少廢話!”另一個偽軍抬腳就踹,種子袋被踢翻,黑褐色的種子撒了一地。

夏張氏驚呼一聲,撲過去想撿,卻被橫肉偽軍一把推開。

“這是什麼?”他蹲下身撚起一粒種子,“稗子?嗬,這玩意兒不是喂馬的嗎?”他站起身,朝種子堆裡啐了口唾沫,“給老子記著,三天後不交糧,就把這破廟燒了!”

腳步聲遠去了,夏張氏跪在地上,用手把種子一粒粒攏起來。淚水滴在種子上,和泥土粘在一起。

老太太蹲在她身邊,沒說話,隻是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裡麵是她藏了多年的山參須子。

“拿去換點高粱米麵吧,”她聲音沙啞,“倆孩子不能總喝菜湯......”

夏三爺沒接。他走到菜地邊,看著那些剛冒出嫩芽的菠菜苗。風穿過廟牆的破洞,發出嗚嗚的聲響,像誰在哭。他想起年輕時逃難去內蒙,在沙漠裡斷了水,眼看就要渴死時,忽然看見一叢駱駝刺。現在這片菠菜地,就是他的駱駝刺,是全家人吊在刀尖上的命。

夏張氏的母親是薩滿教徒,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來給外孫德麟祈福,卻趕上鬼子大封鎖,隻得住了下來。老太太用紅繩編了條長命線,上麵串著枚康熙年間的銅錢。她把線係在德麟的脖子上,嘴裡念著滿語的禱詞,銅鈴在破廟裡發出空曠的回響。

“這線不能斷,”她摸著德麟的小臉,那皮膚乾得像曬裂的菜葉,“斷了,命就沒了。”

夏張氏看著母親深陷的眼窩,忽然想起小時候。

那時母親還在薩滿神壇上跳舞,神裙上的銅鈴震得屋梁上的灰塵簌簌落,她手裡的神鼓敲出急促的鼓點,能把方圓百裡的邪祟都嚇跑。可現在,母親連抱孫子的力氣都快沒了,那串銅鈴也啞了,隻剩念經時嘴唇翕動的聲音。

“娘,您歇會兒吧,”夏張氏扶老太太到草堆上坐下。母女倆麵對麵坐著,都想安慰安慰對方。可是這樣的日子,誰都知道,語言是多麼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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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菠菜地裡籠著一層薄霧,像誰把棉花鋪在了菜葉上。夏三爺正在澆水,木桶底有個洞,水漏在他腳麵上,結成細小的水珠。

“德麟娘,”他頭也不抬地說,“你看這葉子,是不是比昨天又大了點?”

夏張氏蹲下來,指尖觸到葉片上的露珠。那水珠滾落在她皸裂的手背上,像一滴眼淚。

“嗯,”她低聲說,“再長幾天,就能摘頭茬了。”

頭茬菠菜要留著換糧。夏三爺算過,能換五斤高粱米麵,夠一家喝半個月的糊糊。他夜裡常拿著杆秤比劃,想象著菠菜擺在糧鋪秤盤上的樣子,秤砣一點點挪過去,心也跟著提起來。

可前幾天王大牛來說,糧鋪老板被鬼子抓了,現在換糧得去小紅樓旁邊的黑市,價格比平時貴了十倍。

“十倍就十倍,”夏三爺咬著牙說,“總不能餓死。”

那天下午,他背著柳條筐去摘菠菜。手指劃過葉片的聲音很輕,像春蠶吃桑葉。他摘得極仔細,隻挑最大的葉子,把菜根留著,盼著能再發新芽。

柳條筐快滿時,他忽然聽見廟那邊傳來哭聲,是夏張氏的聲音。

他抱著筐往回跑,看見夏張氏跪在老太太身邊,手裡攥著那根長命線。線斷了,銅錢滾落在草堆裡,老太太閉著眼,嘴唇發紫。

“娘!”夏三爺撲過去,摸她的鼻息,已經沒氣了。

德勝和德麟一邊一個緊緊抓著姥姥的手,哭聲又細又弱,卻用儘了渾身的力氣。

夏張氏抱著母親的遺體,眼淚一汩汩淌下來。“我怎麼跟我哥交代喲,娘總念叨著落葉歸根,到底死在了外麵……”

張老太太的葬禮辦得極簡單。

鬼子封鎖交通,好不容易消息送出去了,夏張氏的哥哥卻來不了。買不著棺材,請不了賓客吊唁。夏三爺和德勝在菜地邊挖了個坑,把她埋了,沒立碑,隻插了根槐樹枝。

下葬時,德麟忽然不哭了,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那根樹枝,小手在空中不停的抓。夏張氏看著孩子,忽然想起母親說的話:這線不能斷,斷了,命就沒了。可現在,線斷了,娘也沒了,德麟的命,還能保住嗎?

夜裡,夏三爺坐在墳頭前,搓著乾草葉子。搓碎的葉子煮一煮,就是一鍋救命的湯。月光把他的身體映成另一座墳,他那刻滿皺紋的臉藏在黑夜裡,月光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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