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歲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7章 初歲(1 / 2)

臘月的北風跟刀子似的,刮過盤山縣城的青石板路,卷起地上的碎雪沫子,直往人脖領子裡鑽。

德麟把最後一塊門板上好,轉過身時,看見童秀雲正踮著腳,往窗紙上糊新剪的喜鵲登梅。凍得通紅的鼻尖幾乎要貼上那層薄薄的粉連紙。

“當心著涼。”他走過去,伸手替她把歪了的氈帽往緊了按了按。

秀雲的指尖剛碰過漿糊,涼得像塊冰,德麟下意識地攥住,往自己懷裡揣了揣。

倆人拉著手進了堂屋。屋裡的灶坑燒得正旺,映得秀雲眼尾的碎光都暖融融的。

她掙開手,往灶台去看那鍋剛蒸好的粘豆包,白霧從鍋蓋縫裡鑽出來,帶著大黃米的甜香。

“二爹走的時候,把鋪子的鑰匙都給你了?”她輕聲問,手裡的笊籬在鍋裡輕輕撥弄著,防著粘連。金黃的豆包,在鍋裡滾得歡實。

德麟“沒有”應了一聲,往灶坑裡添了塊新柴。

童秀雲過門還不到十天,紅綢子還在門楣上飄著。夏二爺就揣著一匣子的份子錢上了火車。說是去沈陽城嶽父家過春節,順便接二大娘回來。

可誰都明白,二爺是躲懶。

童秀雲是滿族人,祖上是佟佳氏,按旗裡的規矩,過年的講究能從臘月十五排到正月十五,光是祭祀領牲那一套,就夠讓一輩子圖省錢又省事的夏二爺頭疼的。

“那咱就按規矩來。”秀雲把豆包撈出來,往笸籮裡撒了層熟黃豆麵,“我爹說,老禮兒不能丟。”

她說話時,眼尾微微上挑,像極了她帶來的那塊祖宗板上刻的纏枝紋,既有股子韌勁兒,又帶著點兒說不清的溫柔。

臘月十五那天,天剛蒙蒙亮,秀雲就起了炕。

她從陪嫁的紅漆箱子裡翻出塊靛藍的旗裝布,裁了塊新的擦桌布,把裡屋西牆上的祖宗板擦得鋥亮。

按規矩,這天該祭祀領牲,得殺一頭閹割過的黑公豬,豬頭朝南,豬蹄朝東,還得是順撇子的師傅來殺。左撇子沾了這祭祀的活兒,是對祖宗不敬。

殺之前要往豬耳朵裡澆酒,耳朵動了,才算"領牲",祖宗認了這供品,才能下刀。

可德麟跑遍了盤山縣城的肉鋪,也沒湊夠買一整頭黑公豬的錢。他在鋪子後巷蹲了半宿,拳頭磕著腦袋邦邦地響,最後咬咬牙,跟常去的那家肉鋪掌櫃賒了五斤五花肉,肥瘦相間,油光鋥亮的。

“夠了。”秀雲見他垂著頭進來,把肉往案板上一放,沒等他說話就先開了口。

她找出家裡最大的搪瓷盆,把五花肉切成整整齊齊的方塊,擺得像模像樣。又從櫃子裡翻出一小撮達子香,那是她從童家窩棚帶來的,曬乾的枝條帶著股清苦的藥香。

祭台就設在西牆的祖宗板前,秀雲點了三炷香,又往一個青花小酒盅裡倒了點自家釀的米酒。

德麟看著她跪在葦葉團子上,脊背挺得筆直,鬢角的碎發隨著叩拜的動作輕輕晃動,忽然覺得這五斤肉比一整頭豬還沉。那是她把滿族的根,一點點往夏家的土裡紮呢。

“領牲”的儀式簡單卻鄭重。秀雲用筷子蘸了點酒,往肉皮上抹了抹,輕聲說了句滿語的“祖宗安”,聲音輕得像雪落。

德麟跟著她磕頭,額頭碰到葦葉團子的瞬間,聽見她在心裡默念:“從今往後,佟佳氏的秀雲,也是夏家的人了。”

臘月二十九那天,天剛擦黑,鋪子的門板被人敲響了。

德麟拉開門,一股風雪裹著個人進來,是夏三爺,趕著輛驢車,車轅上掛著兩串凍得硬邦邦的紅辣椒。

“我剛聽說你二爹去省城了,你倆咋還在這兒守著?”三爺跺著腳上的雪,嗓門跟他手裡的鞭子似的響亮,“跟我回村,家裡炕都燒好了。”

“爹……”德麟欲言又止,他想說滿人的規矩多,他不想讓爹娘跟著受約束。

“你知道我是你爹,咋還聽不懂你爹的話呢?趕緊的!”三爺明白他的顧慮,催促他。

德麟一生要強,從不肯麻煩彆人,哪怕是自己的親人。

秀雲正在灶台上烙蘇子葉餑餑,聽見動靜掀了簾子出來,手裡還沾著黃米麵。“爹來了。”她福了福身,鬢邊的銀流蘇晃了晃。

三爺瞅著她,眼神軟了半截:“新媳婦頭年不能在鋪子裡過,寒磣。走,回夏家村,你娘殺了隻老母雞,正等著給你燉湯呢。”

德麟看了看秀雲,她抿著嘴笑,點了點頭。

“誒!”童秀雲脆生生的答應著。

收拾東西時,秀雲把那包達子香、幾樣做糕點的模具都仔細打了包,又把祖宗板上的舊掛箋揭下來,換上張新的——白底色的,上麵刻著滿文的“福”字,是她出嫁前額娘連夜刻的。

驢車在雪地裡咯吱咯吱地走,車棚裡鋪著厚厚的稻草。秀雲靠在德麟肩上,掀開簾子一角往外看。

路邊的老榆樹落光了葉子,枝椏在暮色裡像幅水墨畫。

過了村口的大槐樹,遠遠看見三爺家的小院裡紅通通一片,是夏張氏帶著德昇、德興倆小子糊的紙燈籠,掛在屋簷下排了一溜,裡麵點著油燈,盞子裡的油灌得足足的,照得雪地都泛著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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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喜慶不?你娘和那倆小小子忙活了好幾天糊的紅燈籠,”三爺指著家的方向,胡子樂得直顫悠“那燈籠盞子裡灌足了豆油,能亮到正月十五。”

德麟湊到秀雲的耳邊說,“我小時候總偷著把燈芯往外撥,想讓它燒快點,好摘下來玩。”

秀雲笑著捶了他一下,手剛抬起來,就被德麟抓住,悄聲說:“咋剛過門就打起人來了?”

車軲轆碾過一塊凍冰,顛得人晃了晃,滿車的人都笑起來,笑聲把風雪都擋在了車棚外。

三爺家的西屋是盤大炕,南炕鋪著藍布褥子,北炕疊著幾床新棉被。夏張氏早把炕燒得熱乎乎的,進了屋就得脫棉襖。

晚上睡覺時,中間掛了塊藍布簾子,南炕睡三爺、夏張氏和德昇、德興,北炕是德麟和秀雲。

秀雲按著滿族的規矩,把頭朝炕外睡,腳抵著牆,說這樣既能防寒,又能呼吸新鮮空氣。

德麟起初不習慣,總怕她衝著風受寒,夜裡醒了好幾回,見她睡得安穩,鬢角的銀飾在油燈下泛著微光,才放了心。

第二天就是臘月三十。天還沒亮,三爺就把德麟薅起來了:“搭索羅杆子去。”

秀雲也爬起來,裹著棉襖站在門口看。院裡的雪被掃到了牆根,露出凍得硬邦邦的黃土。

三爺指揮著德麟和德昇,把一根三丈來長的鬆木杆豎在院子東南角,杆頂掛了盞紅燈籠,徹夜不熄。

杆中間釘著個倒梯形的木盒子,三爺讓德興踩著板凳,把昨天特意留的豬五臟和一碗清水放進去——那是喂烏鴉的。

“烏鴉這鳥兒是神物。”三爺摸著杆身,跟秀雲說,“老罕王當年被人追,躲在草垛裡,是烏鴉落在垛上,才沒讓人發現。”他往遠處指了指,“天亮了你看,保準有烏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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