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喜喪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43章 喜喪(1 / 2)

王紅利兩歲那年的小寒,風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從城北刮到城南,嗚嗚咽咽的聲響裹著雪沫子,把家家戶戶的窗欞都打得劈啪響。

夏二爺家的煙囪從後半夜就沒歇著,青灰色的煙柱剛冒出來,就被狂風撕得粉碎,可東屋裡的寒氣還是跟長了腳似的,往骨頭縫裡鑽。

東屋的土炕上鋪著磨得發亮的粗布褥子,夏二爺就躺在那兒。

他枯瘦的手青筋暴起,緊緊攥著兩隻千層底布鞋,指節因為用力泛著青白。

那是桂珍前年給他納的,針腳密得能數出個數,鞋麵上還繡著朵小小的艾草,綠線在藏青色的布麵上暈開,看著就暖和。

老人的指甲縫裡嵌著沒褪淨的黑泥,像是沒說完的話。他悄無聲息地張著眼睛,死死盯著糊著報紙的房梁。房梁落下點點細灰,正好落在他眼角的皺紋裡。

屋裡的炭盆燒得通紅,柳樹枝子在裡麵“劈啪”地跳著,火星子時不時蹦出來,落在紅磚地上,轉瞬間就沒了影兒。

夏三爺守在炕邊,棉襖的袖子蹭得發亮,眼圈紅腫得像熟透的桃,他每隔一會兒就伸手探探二哥的鼻息,指尖抖得厲害。

夏四爺坐在對麵的板凳上,手裡捏著塊洗得發白的粗布帕子,在眼角擦了又擦,可那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總也擦不乾。

“二哥臨了還念叨德方,”四爺的聲音哽咽著,帶著氣音,“說這孩子打小就實誠,如今過繼過來,肩上的擔子重,不容易,往後得挺直腰杆做人。”他說著往炭盆裡添了塊柴,火光映著他臉上的褶子,忽明忽暗的。

夏三爺長歎了口氣,那口氣在冷屋裡凝成白霧,“人死如燈滅,說這些也沒用了。”

二爺今年虛歲七十三,算是高壽,按老理兒,這該算喜喪。可真到了這時候,誰心裡都堵得慌。

天快亮時,三爺給二爺剃了頭。他拿出那把用了三十年的剃頭刀,在火上烤了烤,又在磨刀石上蹭了蹭,刀刃亮得能照見人影。他的手在抖,刀子劃過二爺稀疏的白發時,總怕碰疼了他。

剃完頭又用溫水洗了腳,二爺的腳底板結著厚厚的繭子,那是年輕時在田裡刨食、在山路上奔波留下的印記,三爺用布巾一點點擦著,像是在撫摸那些逝去的歲月。

從上到下擦洗得乾乾淨淨,就該穿裝老衣服了。

桂珍早早就把衣裳預備好了,前兒個還拿出來曬過,帶著點陽光的味道。單衣、夾衣、棉衣,裡裡外外九層,層層都是上好的紫色祥雲綢料子,摸上去滑溜溜的。

“二哥,給你穿衣裳,穿上衣裳再上路。”三爺的聲音哽咽著,手指抖得係不上腰帶,四爺趕緊湊過來搭把手,兄弟倆的手碰在一起,都在發顫。

按老理兒,淨身、裝穿和呼喚本該是過繼的兒子德方來做。可偏巧這幾天德方去了沈陽上貨,還沒回來。

夏二爺通身穿著係帶抿襟的長袍馬褂,層層疊疊裹得厚厚實實,袖口和褲腿都用麻紕紮得緊緊的,說是怕魂魄跑了。

頭上戴著頂藍色的帽子,帽頂上用紅布做了個桃疙瘩,看著喜慶。鞋是桂珍連夜趕製的布底鞋,底上用白線繡著蓮花,說是腳蹬蓮花,能修成正果。

東屋裡靜悄悄的,隻有粗糙的手指拂過綢子麵的沙沙聲,還有炭盆裡偶爾爆出的火星聲。

穿完衣裳,三爺打開了門窗,寒風“呼”地灌進來,吹得牆上的舊年畫嘩啦作響,“得讓‘殃氣’散出去。”他喃喃地說。話音剛落,夏二爺的嗓子裡忽然“咕咕”響了幾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咽了下去,接著,便沒了聲息。

他的眼睛還睜得大大的,望著門口的方向,嘴巴微微張著,好像還有沒說完的話。

三爺沉默著,伸出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上他的眼,一下一下地揉著,“二哥,閉了眼吧,安心走。”這是“揞眼”,得讓逝者瞑目。

他又從懷裡摸出一枚銅錢,小心翼翼地塞進二爺口中,這是“口含錢”,合了口,逝者到了那邊才有錢花。

最後,他從桂珍手裡接過一小摞指甲蓋大小的麵餅,那是“打狗餅子”,一共七十五個,比二爺的歲數多兩個,說是到了陰間,路上的狗見了餅子就不咬人了,他把餅子仔細裝進二爺上衣袍的袖口內。

德方還沒回來,桂珍和德方媳婦已經穿戴好了孝衣。那是用白色粗麻布做的“斬縗”,布邊不緝,毛毛糙糙的,腰間拴著麻紕辮成的麻辮,腳上穿著鞋麵上縫了白布的鞔鞋,一步一挪都帶著沉重的聲響。

穿戴好孝衣剛要安床,院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德麟和童秀雲接到信兒趕來了,德麟是從隊部趕過來的,跑得滿頭大汗,棉襖都敞開了懷。

三爺把棺材的上蓋放在炕上,二爺的遺體頭朝東仰臥在上麵“停屍”,臉上苫著一張白麻紙,說是怕親人見了容貌太過傷心。

身披重孝的桂珍“撲通”一聲跪在炕沿兒前,點燃了長明燈,那燈是用粗瓷碗做的,裡麵盛著菜籽油,燈芯是新搓的棉線,她頭叩在冰冷的地上,“咚咚”作響,嚎啕痛哭:“爹啊,你不要空走,要帶上錢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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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混著窗外的風聲,聽得人心頭發緊。

夏四爺已經去鄰村請了陰陽先生趙瞎子來。趙瞎子穿著件深藍色的棉袍,背著個舊布包,進門就拿出黃紙朱砂,在桌上鋪開畫符。

符畫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神秘勁兒,畫好後分彆貼在門楣、窗框和大梁上,“這些地方陽氣重,得防著殃氣落在上麵。”他邊貼邊說,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砂紙。

接著便掐著手指推算,擇了日子,批了“殃榜”,用毛筆寫在黃紙上,貼在了大門口的牆上,紅筆寫的“夏文昌”三個字格外醒目。

德麟按照趙瞎子的吩咐,在大門口外的左側吊上了“通天紙”,那是三張連在一起的白麻紙,用竹竿挑著,在風裡嘩嘩作響,像是在給天上的神靈報信。

消息很快傳開了,界比鄰友、親朋好友陸陸續續地來奔喪,進門先對著靈堂磕個頭,然後遞給桂珍一塊白布或是幾尺孝布,桂珍就給他們係在胳膊上,算是戴了孝。

第二天傍晚,太陽剛落山,天邊還留著點橘紅色的晚霞,德方終於回來了。

他滿身是雪,棉鞋上結著冰碴子,進門一看見靈堂就“撲通”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凍硬的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二爹!兒子不孝,回來晚了!”哭聲撕心裂肺,聽得人鼻子發酸。

他這回來得正是時候,正好趕上傍晚入殮。

入殮前要做“雞鳴枕”。桂珍、秀雲和德方媳婦三人拿著個布枕頭,往十字路口去。

德方媳婦手提一把切菜刀,桂珍手裡攥著隻土雞,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裡,到了路口就跪在冰冷的地上。

德方媳婦咬著牙,用菜刀在地上“咚咚咚”砍了三下,凍土被砍出三個白印子,然後三人邊大哭邊用手往枕頭裡裝路上的土,“爹啊,帶著家鄉的土上路啊……”

哭一陣裝一陣,直到把枕頭裝滿才往回走,雪落在她們的孝帽上,轉眼就積了薄薄一層。

趙瞎子已經在堂屋裡等著了,棺材沒蓋蓋子,就那麼敞著放在兩條長凳上。

他拿起手裡的銅鈴,在棺材上麵“叮鈴鈴”地搖著,德麟和德方趕緊上前打墊棺材。

棺材底部先墊上厚厚的乾草,是前兒個從場院新抱來的麥秸,軟乎乎的,兩頭用草紙填實擠嚴,生怕路上顛簸。乾草上麵再鋪上褥子,褥子是用新棉花彈的,白生生的。

一切準備就緒,德方扶著頭,德麟抬著腳,按規矩腳先頭後,小心翼翼地把二爺抬出東屋,平放在棺材內。

二爺頭枕著剛做好的雞鳴枕,腳蹬著蓮花腳枕,樣子安詳得像是睡著了。

入棺後,德方輕輕解開二爺袖口和腳上捆的麻紕,又從他袍襟內一角剪下一塊布來,塞給媳婦,“這是‘富貴布’,留著沾沾福氣。”

蓋棺的時候到了。趙瞎子邊搖鈴邊念咒:“日吉時辰天地開,蓋棺大吉大發財,天清地美日月明,蓋棺與孫進財丁。”聲音抑揚頓挫,銅鈴的響聲在屋裡回蕩。

德方拿著長命釘,手抖得厲害,第一下愣是沒砸進去,三爺在旁邊握著他的手,“穩著點,讓你二爹安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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