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搬家_本自俱足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44章 搬家(1 / 2)

凜冽的風刀子般刮過夏家的祖墳地,將新翻起的鹽堿土氣息攪得濃烈刺鼻,直往人鼻腔裡鑽。

夏四爺挺直佝僂的腰背,深深吸進一口混雜著土腥和未散紙灰味的冷氣,再緩緩吐出,仿佛要將胸腔裡積壓了多日的濁重儘數傾瀉出來。

“二哥,入土為安。”他低語一句,聲音在空曠的墳地裡顯得格外乾澀,像枯枝摩擦著凍土。

目光掠過眼前隆起的新墳包,泥土濕潤,尚未被北風徹底吹乾板結。

他的二哥,那個性子剛強了一輩子、聰明了一輩子的人,臨了還不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抬棺時繩索摩擦棺木的刺耳聲響,仿佛還在他耳膜深處嗡嗡回蕩,夾雜著送葬的人們壓抑不住的抽泣。

四爺擺了擺手,驅散那些無謂的聲響。人死如燈滅,活人的路還得朝前走。

誰扛幡,誰繼承家業。這是亙古不變道理。四爺慶幸自己早早地把德方過繼給了二哥。

他轉過身,不再看那座新墳。佝僂的身影穿過稀疏送葬的人群,徑直走向不遠處抄手站著的陰陽先生趙瞎子。

趙瞎子一身半舊的黑布棉袍,臉上那副圓溜溜的墨鏡遮住了眼睛,隻餘下兩片薄唇緊抿著,手裡穩穩托著那個磨得油亮的黃銅羅盤。

“趙先生,勞駕。”夏四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不容置疑。

趙瞎子微微頷首,墨鏡轉向夏四爺的方向:“四爺,時辰到了。”

驢車在凍得梆硬的土路上顛簸前行,碾過車轍印裡的薄冰,發出咯吱咯吱的碎響,單調而固執地敲打著沉默。

夏四爺裹緊身上的舊棉襖,和趙瞎子並排坐在車轅上。車後跟著他的兒子德方和德方媳婦,女人懷裡緊緊摟著個藍印花布包袱,德方則垂著頭,偶爾不安地抬眼瞥一下前方,越來越近的二伯那座紅磚鋪子,又迅速垂下。

夏二爺的鋪子終於到了。院門緊閉,門環上落著一層薄紙灰,顯出幾分人去樓空的寂寥。

夏四爺掏出那把沉甸甸的黃銅鑰匙,捅進鎖眼時發出滯澀的摩擦聲。他手腕用力一擰,“哢噠”一聲,鎖開了。

推開門,一股混雜著灰塵、陳舊山貨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若有似無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激得人後頸寒毛直豎。

德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往他爹身邊靠了半步。

“都在這兒候著。”夏四爺的聲音不容置喙。他側身讓趙瞎子先進了門,自己緊隨其後,反手又“吱呀”一聲將院門關攏,將德方媳婦探究的目光隔絕在外。

正房三間,堂屋通向後麵的院子,剩下的兩間格出四個裡屋。

東屋的門板緊閉著,像一道沉默的傷口。夏四爺的目光在那扇門上停留片刻,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隨即移開,引著趙瞎子走向堂屋。

趙瞎子動作利落,墨鏡後的臉看不出表情。他從褡褳裡取出朱砂筆、黃裱紙,口中念念有詞。筆鋒飽蘸濃稠如血的朱砂,在黃紙上飛快遊走,留下一道道神秘詭譎的符文。

他將符紙按方位貼在門窗、梁柱,最後,在東屋的門楣上,鄭重地貼了最大的一道鎮符。

接著是桃木劍、銅錢劍,劍鋒在昏暗的屋裡劃出破風的銳響。

最後,他點燃一把混合著艾草和香灰的粉末,青煙帶著辛辣嗆人的氣息迅速彌漫開來,在每一寸角落盤旋、滲透。

夏四爺靜靜地看著。煙霧繚繞中,他似乎看見二哥那張精明中帶著點執拗的臉在虛空中一閃而逝。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磐石般的冷硬。

“行了,四爺。”趙瞎子收起家什,墨鏡轉向夏四爺,“該清的都清了,該鎮的也鎮住了。往後,隻要您心裡頭穩當,這宅子就穩當。”

夏四爺沒說話,隻默默掏出幾張卷好的毛票塞進趙瞎子手裡。

他走到東屋門口,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藥味和死亡氣息的濁氣湧出。

他屏住呼吸,大步走進去,沒有絲毫猶豫,將被褥、炕席、甚至那對沾了汙跡的枕頭,一股腦兒扯下來,出後門,穿胡同,一直走到十字路口的空地。

德方和他媳婦遠遠站著,看著他爹將那些東西堆成一堆,淋上火油,劃亮火柴。

“轟”的一聲,火焰驟然騰起,貪婪地吞噬著那些浸透了生命最後痕跡的織物。黑煙滾滾,扭曲著升上鉛灰色的天空,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

火光映在夏四爺棱角分明的臉上,明明滅滅,眼神深得像不見底的古井。

一把沉重的大鐵鎖,“哢嚓”一聲,牢牢鎖死了二爺家的院門。那冰冷金屬咬合的聲音,仿佛也鎖上了夏四爺心頭最後一絲猶豫。

日子在等待中顯得格外漫長。

夏四爺一家依舊住在夏家大隊低矮的老屋裡,他每日沉默地進出,臉上看不出多少波瀾。

可是默默的,家裡的大小物件,該賣的賣了,該留的都打好了包裹。

德方媳婦偶爾小心翼翼地提起盤山城裡的宅子和鋪子,話頭剛起,就被夏四爺一個眼神或是一聲沉悶的“嗯”給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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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德方,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越來越緊的催促感,像勒在胸口看不見的繩索。

這個家終究是要搬的。

人去有期,夏二爺燒了七七之後,趙瞎子擇定了一個“宜遷徙、利家宅”的黃道吉日。

這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薄霜覆蓋著草垛和屋頂。夏四爺套好了家裡那頭灰毛驢,驢車停在院門口,光禿禿的車板在晨曦裡泛著冷硬的光。

行李不多。幾床被褥卷得結實,兩個裝衣物的樟木箱子,幾件舍不得扔的舊家什。夏四奶奶把那口擦得鋥亮的鐵鍋也抱上了車,鍋底映出她憂心忡忡的臉。

德方抱著自己的鋪蓋卷,眼睛忍不住瞟向村口那棵虯枝盤結的老槐樹。樹皮上,還刻著他小時候和夥伴們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走了。”夏四爺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砸破了清晨的寂靜。他坐到車轅上,揚起了鞭子。

驢車吱吱呀呀地碾過村中凍得硬邦邦的土路,穿過稀疏的幾戶人家。

早起的村人站在自家門口,裹著棉襖袖著手,目光複雜地追隨著這輛駛離的車。有歎息,有低語,也有毫不掩飾的探究。

德方低著頭,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目光烙在背上,火辣辣的。他不敢回頭,怕看見老槐樹越來越小的影子,更怕看見那些熟悉的麵孔上流露出的、他無法解讀的神情。

車輪滾動的聲音單調地重複著,車板上幾件老舊的鍋碗瓢盆隨著顛簸,發出輕微而空洞的磕碰聲,像是某種無言的告彆。

盤山城在望時,日頭已升得老高。二爺那座紅磚灰瓦的鋪子立在南大街最醒目的位置。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齊整,也格外冷清。

高聳的紅磚灰瓦刷得粉白,窗欞上雕刻著繁複的“福壽綿長”花樣,積了層灰,透著一股被時光遺忘的精致。

鋪門緊閉,門環上的銅綠在陽光下微微反光。

夏四爺利落地跳下車,再次掏出那把沉重的黃銅鑰匙。鎖舌彈開的聲響在寂靜的清晨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用力推開鋪門,一股久未住人的、混合著塵土和山貨乾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四爺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邁步進了堂屋。

光線湧入,照亮了屋內景象。高大的貨架靠牆立著,蒙著厚厚的灰塵。

三間屋子裡,堆滿了沒來得及出手的山貨:一匹匹花色俗豔的洋布胡亂碼著,顏色有些黯淡;鬆蘑曬得乾透,蜷縮成深褐色的小塊,散發出濃鬱的菌子氣息;幾張麅子皮卷在牆角,灰黃色的皮毛上,毛梢還頑強地支棱著,仿佛凝固了山野間奔跑的風。

屋子裡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這些沉默的貨物堆積著,擠壓著空間,像二爺生前沒來得及交代完的千言萬語,無聲地、絮絮叨叨地塞滿了每一個角落。

四爺沒有絲毫的猶豫,奔了東屋,從不曾住過人的北炕炕洞裡,掏出來一個鎏金的鐵皮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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