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芝披件舊雨衣就往外跑,俊英和德昇也跟著追出來。
村東頭的養魚池邊,大劉師傅那輛拉石頭的大汽車半個車輪陷在泥裡,車軲轆轉得飛快,濺起的泥巴糊了滿車身,可車子就是紋絲不動。
池子裡的水被攪得渾濁,雨絲斜斜地紮進水裡,連帶著石頭堆都濺滿了泥水。
俊英一看這架勢,眼淚“唰”地就下來了:“這可咋整啊?地基就等這石頭墊底呢,”她一邊哭,一邊伸手想去拽車尾巴,卻被德昇一把拉住。
德昇的眉頭皺得緊緊的,聲音帶著點急出來的啞:“哭有啥用?眼淚能把車泡出來還是咋地?先看看輪子陷多深!”說著就蹲下身,拿手扒拉著車輪邊的泥,“這泥軟得很,得找幾個人來推,光靠大劉師傅一個人不行!”
德昇回頭叫俊英,“去找德麟大哥,讓他叫社員們來幫推車……”
俊英答應著,朝夏三爺家跑去,找德麟。
大劉師傅急得直跺腳,手裡的煙卷被雨水打濕,摁滅了又點,點了又滅:“我淩晨三點就從北鎮采石場往回趕,想著趕在雨大前到,誰知道這養魚池邊的路這麼糟!這石頭要是陷下去,耽誤了工期,我可賠不起啊!”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車的鈴鐺聲,夏三爺趕著馬車從大隊回來,看見這邊的動靜,立馬下了車。
他把馬車往路邊一靠,褲腿一挽就踩進泥裡,彎腰瞅了瞅車輪:“陷得不深,就是泥巴裹住了軲轆。這樣,你發動車子,我在前麵趕車,看能不能拉出來。”
正說著,雨幕裡,德麟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社員,扛著鐵鍬、拿著木板跑來了。有扛著粗麻繩的,有抱著乾草的,七手八腳地往車輪底下墊乾草、塞木板。
夏三爺坐在車轅上甩響了鞭子,棗紅馬吃痛,向前奔著。德麟喊著號子:“一、二、三!推!”十幾個人卯著勁兒往車後推,大劉師傅踩著油門,車軲轆終於“咯噔”一聲,從泥裡爬了出來。
所有人都濺得滿身泥,卻笑得直喘氣,大劉師傅握著德麟的手,感激得話都說不利索:“德麟大哥,多虧了你,不然我今天真得在這兒蹲一天!”
德麟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笑著擺手:“都是為了蓋房,客氣啥?快把石頭拉過去,彆耽誤了活兒!”
等石頭卸到工地,雨也小了些。
俊英紅著眼圈給大夥兒遞熱水,月英接過水壺,瞪了她一眼:“剛才哭啥?你看,這不就解決了?遇事彆慌,有咱家人在,啥坎兒過不去?”
俊英揉了揉眼睛,沒說什麼。
張義芝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傻丫頭,一家人齊心協力,啥都不怕。”
可沒等大夥兒鬆口氣,新的難題又來了。房茬子剛戳起來半人高,張義芝翻遍了家裡的木匣子,再也摸不出一分錢了。
前幾天買水泥、紅磚已經花光了她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還跟夏桂珍借了五塊錢,如今幫工們要吃飯,還要買沙子,水泥,錢袋子比臉還乾淨。
那天晚上,張義芝坐在炕沿上,手裡捏著空匣子,眼淚掉在匣底的銅鎖上,“嗒嗒”響。
俊英進來送水,看見她這樣,心裡也酸溜溜的:“媽,錢的事兒,我和德昇想想辦法。”
張義芝搖了搖頭:“你們倆工資也不高,還要養倆孩子,咋能讓你們掏錢?我再去跟你李叔家問問,看能不能再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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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借。”德昇推門進來,手裡拿著工資袋,直接遞給俊英,“我這個月工資發了,二十七塊五,你都給拿上。你那個月的工資也彆留了,湊一起,先買菜買肉,幫工們得吃好,剩下的買材料。”
俊英愣了愣:“那咱這個月的生活費咋辦?”
德昇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幾張毛票:“我這還有三塊錢應急,這個月咱緊一緊,等下個月發了工資,咱再改善夥食。”
俊英捏著那沉甸甸的工資袋,眼淚又上來了:“委屈你了……”
德昇伸手擦了擦她的眼角:“啥委屈?咱蓋這房子,是為了一家人能踏實。錢沒了能再掙,可要是看著有難咱不幫,心裡不安。”
第二天一早,俊英把倆人的工資全交給了張義芝。
張義芝捏著錢,手都在抖,半天說不出話,最後隻說了句:“媽記著你們的好……”
終於熬到上梁的日子。
天放晴了,太陽金燦燦的,陽光明媚,風也輕柔,照得新立的房梁亮堂堂的。
德昇站在工地邊上,看著紅鬆木料被架上房梁。張義芝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心裡特彆踏實。
俊英走到他身邊,挽著他的胳膊:“你看,這房子蓋起來,多好。”
“是啊,真好。”德昇笑著,看向院角的紅鬆木料,剩下的幾根,留著打家具。
天剛擦亮,新房的院壩裡就冒了熱氣。霜氣還沒散透,架梁的木杆已經戳在地上,鐵鍁把上沾著曬硬的泥。
削的圓潤光滑的紅鬆木,早用大紅花布裹了半截,梁脊上釘著紅布包的五穀袋,苞米粒子、紅豆從布縫裡漏出來,墜著的兩枚光緒通寶晃悠悠響。
德昇攥著布角,看木匠張師傅往手裡啐了口唾沫,抄起木槌敲了敲梁頭:“吉時到——放炮!”
二踢腳“咚”地炸上天,煙還沒散,四個大小夥子喊著號子往上拽梁繩:
“嘿喲!一吊金!”
“嘿喲!二吊銀!”
“嘿喲!三吊起來鎮乾坤!”
張師傅踩在腳手架上,粗糲的嗓子順著風飄得老遠,唱的是老輩傳下來的上梁歌:“梁頭頂破天,梁尾壓著地,子孫後代出狀元!”
梁剛落穩,他摸出筐裡染得通紅的梁饅頭,胳膊一揚就往下拋。
院子裡頓時亂了套。老嬸子踮腳伸胳膊,把搶著的饅頭往圍裙兜裡塞;雪豐和雪華幾個半大孩子踩著板凳蹦,沒搶著的蹲在地上鬨心。
張師傅笑著又扔過去兩個,直喊,“都有都有,沾沾福氣!”
俊英站在底下,看著梁上的紅布被風掀起來一角,陽光剛好落在新刨的木頭上,暖得晃眼。
她抬起頭,手遮著額頭往上看,就聽張師傅在頂上喊:“梁穩了!往後的日子比這梁還結實!”
煙炮的餘味混著饅頭的麥香飄過來,院子裡的笑聲裹著風,撞在剛立起的山牆上,又彈回來,落在每個人笑出的褶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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