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中的哀嚎與尖叫,在某一刻,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漸漸稀落下去。並非火焰熄滅,也非瘋狂止息,而是一種更為原始、更為純粹的恐懼,如水銀瀉地,滲入了每一個幸存者的骨髓。
那聲音,起初隻是沉悶的震動,從穀口的方向傳來,透過地麵的沙石,敲擊著王恭的耳膜。緊接著,聲音變得清晰、規律,且帶著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壓迫感。
“咚……咚……咚……”
那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也不是一群人的雜亂奔跑聲。那是成百上千隻鐵靴,以完全相同的節奏,整齊劃一地踏在地麵上,發出的合鳴。每一下,都像是一柄重錘,精準地砸在所有人的心臟上,強行將他們的心跳,也同步到這死亡的節拍之中。
王恭艱難地抬起頭,視線穿過搖曳的火光和彌漫的黑煙。
在穀口那片忽明忽暗的背景下,一排排黑色的輪廓,正緩緩地、堅定地向前推進。他們如同一堵移動的鋼鐵城牆,沉默而冷酷。火焰的光芒跳躍在他們玄色的甲胄上,卻被那深沉的黑色儘數吞噬,隻留下一片片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反光。
他們沒有呐喊,沒有咆哮。
這支軍隊唯一發出的聲音,便是那如同地府喪鐘般,永恒不變的腳步聲。
在這支軍隊麵前,山穀中那群被【恐慌】詞條支配,哭喊著、奔逃著、自相殘殺著的郡兵,就像是一群被圈養在屠宰場裡,等待宰殺的牲畜。所有的混亂與瘋狂,在這極致的秩序麵前,都顯得那麼的滑稽和可悲。
王恭躺在地上,渾身發抖。
他終於看清了,那支軍隊為首的,是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將,同樣身披玄甲,手中提著一把狹長的戰刀,刀鋒上倒映著火光,宛若流淌的鮮血。正是之前在山崖上,站在那個魔鬼身邊的女人。
張寧。
她沒有看穀中那些已經失去理智的散兵,她的目光,從一開始就鎖定在了地上那個唯一還穿著太守甲胄的身影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玄甲軍的方陣,在距離火場還有數十步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們並非畏懼火焰,而是在等待命令。
張寧舉起了手中的戰刀,向前一揮。
“第一、第二隊,清剿兩翼,遇跪地投降者,縛之。”她的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波瀾,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前軍,“第三隊,隨我,向前。”
命令下達,方陣立刻像精密的機械般運轉起來。左右兩翼,各自分出百餘名士兵,他們三人一組,手持盾牌與繩索,如狼群般散開,開始“清理”那些在山穀邊緣地帶,因為恐懼而蜷縮、或是已經脫力倒地的殘兵。
他們動作嫻熟,配合默契。一人持盾上前,用盾牌將已經失去反抗意誌的郡兵撞倒在地,另外兩人則迅速跟上,一人反剪其雙手,另一人則用特製的牛皮繩索,三兩下便將其捆得結結實實,像拖死狗一樣拖到後方。
整個過程,安靜而高效,沒有多餘的喝罵,也沒有無謂的殺戮。因為李玄的命令是,他需要俘虜,大量的俘虜。
而張寧親率的第三隊主力,則保持著嚴整的陣型,繼續向前。他們如同一把巨大的鐵梳,從穀口開始,緩緩地向穀底梳理過去。
他們的前方,就是那片由火焰、屍體和瘋子組成的人間煉獄。
一個被火焰點燃了半邊身子的郡兵,嘶吼著,揮舞著斷刀,盲目地衝向玄甲軍的方陣。他或許是想攻擊,或許隻是想衝出一條生路。
回應他的,是方陣第一排伸出的、一杆冰冷的長槍。
“噗。”
一聲輕微的、幾乎被火焰爆裂聲掩蓋的入肉聲響起。那名郡兵的衝勢戛然而止,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穿透自己胸膛的槍尖,臉上的瘋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長槍收回,屍體倒下。方陣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從屍體上跨過,繼續向前。
“咚……咚……咚……”
這恐怖的腳步聲,成了王恭的催命符。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堵黑色的鐵牆,以一種無可阻擋的姿態,碾碎了沿途的一切,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想跑,可那一箭帶給他的衝擊,讓他連爬起來都無比艱難。脊椎和後腦傳來的劇痛,讓他每一次試圖撐起身體的努力,都化作徒勞的呻吟。
逃不掉了。
這個認知,像一塊萬斤巨石,轟然砸落,將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碾得粉碎。
他放棄了掙紮,像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恐懼,在這一刻反而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
他轉過頭,不再看那逼近的玄甲軍,而是看向了山崖之上。
透過繚繞的煙霧,他隱約能看到那個站在崖頂的身影。那人依舊披著黑色的大氅,靜靜地站在那裡,如同一個冷漠的看客,欣賞著自己親手導演的這出慘劇。
王恭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那封被他撕碎的信,浮現出那個被他斬殺的使者,浮現出自己出征時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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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可笑。
自己以為是猛虎下山,殊不知,從一開始,自己就是一頭一頭紮進獵人陷阱裡的蠢豬。
空城計?火燒峽穀?
不,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股能讓數千士兵瞬間崩潰瘋癲的詭異力量。那根本不是計謀,那是妖術!是神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