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的視野裡,那道灰黑色的人流仍在緩慢蠕動。李硯坐在山洞前的青石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弓弦,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層層山林,落在那些蹣跚的身影上。
這是他連續第十天讓青雲追蹤難民的動向。從最初的震撼、心痛,到如今的沉重、茫然,他的心境像被山間的寒風反複吹刮,漸漸生出一種複雜難言的滋味。
他見過太多觸目驚心的畫麵:一個衣衫襤褸的孩童,抱著母親冰冷的身體,在雪地裡哭到失聲,直到聲音嘶啞,最後隻是呆呆地坐著,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幾個精疲力儘的漢子,圍著半塊凍硬的窩頭爭搶,拳頭揮得又快又狠,全然不見平日裡的鄉鄰情誼;還有那些被遺棄的老人,蜷縮在路邊的枯草堆裡,氣息微弱,眼神渾濁地望著天空,像在等待死亡的降臨。
“這哪是人過的日子。”李硯低聲呢喃,喉結滾動了一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雖也見過新聞裡的災難報道,卻從未如此直觀地感受過這般絕望。那些畫麵不是冰冷的文字或模糊的影像,而是活生生的人,在寒風中掙紮、哀嚎、死去,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灰影趴在他腳邊,似乎察覺到他的低落,用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嗚咽。它不懂那些人的苦難,卻能感受到李硯心底的沉重。
“你說,他們為什麼不往山裡跑?”李硯像是在問灰影,又像是在問自己,“山裡雖然有野獸,至少有吃的,有地方躲,總比在路上等死強吧?”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黑風山雖然危險,卻也資源豐富,隻要肯下功夫,總能找到活下去的辦法。可那些難民,卻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一門心思往南走,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
青雲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調轉方向,朝著難民隊伍的側麵飛去。視野裡,出現了一片低矮的丘陵,丘陵後麵就是連綿的山林。可難民隊伍隻是沿著官道匆匆而過,沒有一個人往山林的方向多看一眼,仿佛那片鬱鬱蔥蔥的林子是什麼吃人的怪獸。
“為什麼?”李硯皺緊眉頭,心裡的疑惑越來越深。
他讓青雲降低高度,仔細觀察那些難民的神情。大多是麻木、恐懼,還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執拗。他“聽”到幾個逃難的婦人在低聲交談,話語裡反複提到“南邊安全”“官府會管的”“能找到活路”。
“官府?”李硯嗤笑一聲,想起了青平城裡那些搜刮民財的士兵,想起了鎮北軍大營裡那些麵黃肌瘦的士兵,“這時候還指望官府?”
可他很快又沉默了。或許,對於這些世代生活在平原上的百姓來說,官府和城池就是他們認知裡唯一的“依靠”。他們不懂山林的生存法則,害怕野獸,害怕迷路,更害怕離開熟悉的土地後,連最後一點念想都沒了。往南走,至少還有個盼頭,哪怕那盼頭虛無縹緲;而進山林,麵對的卻是全然未知的恐懼,那恐懼比死亡更讓人難以承受。
“背井離鄉……”李硯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想起了靠山村,想起了那些曾經的鄰居,他們不也是這樣嗎?明明知道逃荒路上九死一生,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跟著人流往前走。
他忽然明白了。這些人不是不想往山裡跑,而是不敢,不能。他們的根在平原上的村莊、城鎮裡,那裡有他們的家,他們的記憶,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痕跡。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離開熟悉的土地,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掙紮?
可亂世之中,哪有什麼萬不得已,隻有身不由己。
視野裡,難民隊伍突然一陣騷動。幾個手持刀棍的漢子從路邊的樹林裡衝了出來,攔住了隊伍的去路,嘴裡喊著些什麼,語氣凶狠。李硯知道,是盜匪。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哭喊聲、尖叫聲四起。有人試圖反抗,卻被盜匪一棍打倒在地;有人試圖逃跑,卻被其他盜匪圍堵回來。盜匪們像餓狼一樣撲進人群,搶奪著難民身上本就不多的財物,甚至拉扯婦女和孩童。
“住手!”李硯下意識地握緊了弓箭,指節泛白。他的鷹眼能清晰地看到一個盜匪正撕扯一個婦人的包裹,包裹裡掉出的,隻有幾塊乾硬的窩頭和一件破舊的棉衣。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他離那裡太遠,就算騎著踏雪趕過去,也來不及阻止。更何況,他一旦暴露,不僅救不了人,還會把自己和山穀裡的一切都拖入危險之中。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盜匪們肆虐,看著難民們在絕望中哭喊、掙紮。直到盜匪們搶夠了東西,揚長而去,留下一地狼藉和泣不成聲的人們。
有個老漢坐在地上,抱著被搶走最後一塊窩頭的孫女,老淚縱橫,一聲聲地喊著“老天爺啊”,聲音嘶啞,聽得人心裡發堵。
李硯猛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情緒已被壓了下去,隻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靜。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就是亂世。”他對自己說,“弱肉強食,人命如草芥。”
他終於明白,自己能在這深山裡安穩度日,不僅僅是因為有空間、有靈泉、有夥伴,更因為他逃離了那個吃人的漩渦。那些難民不是不想逃,而是他們沒有選擇,隻能被裹挾著,在亂世的泥沼裡越陷越深。
“青雲,回來吧。”李硯在心裡說。他不想再看了,那些畫麵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讓他坐立難安,卻又無能為力。
青雲唳鳴一聲,轉身朝著山穀的方向飛來。李硯的視野漸漸收回,從廣袤的平原回到熟悉的山林,心裡卻依舊沉甸甸的。
他站起身,走到山洞深處,看著空間裡生機勃勃的景象:鹿群在悠閒地啃草,岩羊在石坡上跳躍,小鷹在巢穴旁練習飛翔,蔬菜和水果掛滿枝頭……這裡的一切,都與山外的慘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有這麼多資源,卻隻是守著自己的小天地,看著外麵的人死去。
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他不是聖人,也沒有拯救世界的能力。他能做的,隻有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身邊的夥伴。如果連自己都保不住,談何救人?
“先活下去。”李硯對自己說,眼神漸漸堅定,“隻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開始更加努力地練習箭術。每天清晨,山穀裡都會響起箭矢破空的銳嘯,他的準頭越來越高,力量越來越大,五十步外的銅錢,他能一箭射中方孔;移動的飛鳥,他也能十發九中。他知道,隻有足夠強大,才能在這亂世中立足,才能在危險來臨時,有能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東西。
他也開始更頻繁地讓青雲偵查周圍的動靜,不僅是難民和軍隊,還有山林裡的猛獸。他加固了山穀的防禦,在峽穀口設置了更多的陷阱,讓狼群擴大了巡邏範圍。他像一隻警惕的狼,隨時準備應對可能到來的危險。
閒暇時,他會坐在火塘邊,翻看那本《草木經》。書上不僅記載著草藥的知識,還有一些關於地理、氣候的記載。他希望能從書裡找到更多關於這個世界的信息,找到更多生存的技巧。
偶爾,他還是會讓青雲去看看那些難民。隊伍越來越龐大,也越來越淒慘。路上的屍體越來越多,有時甚至能看到整個村莊的人都倒在路邊,沒有一個活口。
他不再像最初那樣心痛,也不再疑惑他們為什麼不往山裡跑。他隻是平靜地看著,把那些畫麵刻在心裡,提醒自己亂世的殘酷,提醒自己安穩的可貴。
這天傍晚,李硯騎著踏雪,在山穀裡巡視。夕陽的餘暉灑在雪地上,泛著溫暖的光澤。踏雪的蹄子踏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清脆而悅耳。
他停在一片開闊的山坡上,望著遠處連綿的黑風山。山林靜默,仿佛亙古不變,見證了無數的興衰榮辱,也包容了無數的苦難與生機。
“或許,等這場戰亂平息了,一切會好起來的。”李硯輕聲說,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踏雪蹭了蹭他的腿,發出低低的鳴叫聲。
李硯笑了笑,調轉方向,騎著踏雪往山洞走去。火塘裡的炭火應該已經燒旺了,灰影和青雲一定在等著他回去。今晚,他打算用空間裡的新米,煮一鍋香噴噴的米飯,再燉上一鍋鹿肉,好好吃一頓。
山外的難民還在繼續南逃,胡人的鐵騎還在肆虐,亂世的齒輪還在無情地轉動。但這些,都暫時被擋在了黑風山之外。
在這片小小的山穀裡,有溫暖的山洞,有充足的食物,有忠誠的夥伴,有屬於他自己的安穩。
這就夠了。
至少現在,夠了。
李硯騎著踏雪,消失在林間的暮色中。身後,是漸漸沉落的夕陽,和那片被血色餘暉染紅的天空;身前,是溫暖的燈火,和一個等待著他的、小小的家。
喜歡逃荒是不可能的請大家收藏:()逃荒是不可能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