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北征歸來後便寒疾纏身,龍體日漸羸弱。乾清宮內,濃重的藥氣與地龍的暖意交織,卻掩不住那股從帝王軀體深處透出的衰頹。太醫們日夜輪值,小心翼翼地斟酌著每一味藥材的用量,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這位雖病卻威勢不減的皇帝。
而在這沉鬱的表象之下,朝堂之中正洶湧著更為危險的暗流——奪嫡之爭,隨著天子健康狀況的下滑,再次被推至風口浪尖。
深夜的乾清宮,隻有燭火劈啪作響。
朱棣臥於龍榻之上,麵色灰敗,往日威嚴的雙眼深陷,但那目光仍如利刃般銳利。他微微抬手,侍立一旁的亦失哈立刻躬身趨前。
“亦失哈,”朱棣的聲音微弱卻不失威嚴,“朕這幾個兒子,你是知道的。高熾仁厚,卻體弱多病;高煦勇武,卻野心勃勃;高燧機敏,卻心術不正。如今朕病體沉重,二王野心昭然若揭,東廠需替朕盯緊他們,護東宮安穩。”
亦失哈跪伏在地:“奴才謹遵聖諭,必竭儘全力,保太子殿下周全。”
“起來吧,”朱棣歎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朕知道這差事難為。他們畢竟是朕的骨肉...可江山社稷,比骨肉親情更重。你去吧,有什麼動靜,直接向朕稟報。”
亦失哈叩首領旨,退出乾清宮。轉身那一刻,他的眼神已從恭順轉為冷峻。作為東廠提督,他太明白這場鬥爭的殘酷性了。
漢王府內,朱高煦正與幾名心腹將領密會。
“父皇病重,這正是天賜良機!”朱高煦一拳捶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我那兄長,連馬都騎不穩,如何執掌這大明江山?”
靖遠侯王斌低聲道:“王爺慎言,隔牆有耳啊。”
朱高煦冷笑一聲:“這是本王的府邸,誰敢窺探?”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在燭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子,“當年靖難之役,是我率鐵騎衝鋒陷陣,為父王打下這江山!如今他卻將儲位傳給那個懦弱無能的胖子,我不服!”
“太子監國期間,政績斐然,深得文官擁護...”另一將領輕聲提醒。
“文官?”朱高煦嗤之以鼻,“那群隻會搖筆杆子的書生,能守住大明江山嗎?邊關的韃靼,海上的倭寇,哪個不是虎視眈眈?大明需要的是一位馬上天子,不是個病秧子!”
這番狂言,一字不落地被窗外一個扮作雜役的東廠番子聽了去。那番子麵無表情,手中卻悄然將聽到的密語用暗碼記在袖內的細絹上。
與此同時,趙王府卻是另一番景象。
朱高燧端坐書房,麵前是都指揮使孟賢和欽天監官王射成。
“漢王那邊,動靜不小啊。”朱高燧慢條斯理地品著茶,眼神卻銳利如鷹。
孟賢低聲道:“漢王急躁,必先發難。這對王爺倒是好事,可坐收漁翁之利。”
王射成點頭附和:“下官近日觀天象,帝星晦暗,太子星弱而搖曳,倒是趙王星光芒漸盛...”
朱高燧微微一笑:“這些話,在外麵可彆亂說。”他放下茶盞,聲音壓得更低,“太後那邊,打點得如何了?”
“已安排妥當,三日後,宮中李嬤嬤會借探望太後之機,傳遞消息。”孟賢回道。
朱高燧滿意地點頭:“記住,此事必須萬無一失。父皇精明,即便病中,眼線也遍布朝野。”
他不知,這番話同樣被隱藏在趙王府的東廠耳目記錄在案。
東廠衙署內,亦失哈審視著連日來的密報,麵色凝重。
“漢王私造兵甲,結交邊將;趙王勾結內宮,圖謀不軌...”他輕聲自語,“這場風暴,怕是要來了。”
他招來心腹千戶,低聲吩咐:“加派得力人手,盯緊二王府邸,特彆是進出人員,一律嚴密監視。宮內的線也要收緊,太後宮中的李嬤嬤,重點關照。”
“是!”千戶領命,又遲疑道,“督主,若二王真有異動,我們該如何處置?”
亦失哈眼神冷峻:“東廠隻效忠皇上一人。至於皇子...若有叛逆之舉,格殺勿論。”
千戶心頭一凜,躬身退出。
亦失哈獨自站在窗前,望著紫禁城沉沉的夜色。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場政治風暴的中心,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複。
三日後,太後宮中。
李嬤嬤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盒糕點,走進太後寢宮。表麵上她是來給太後送家鄉特產的,實則糕點夾層中藏有朱高燧的密信。
太後年事已高,精神不濟,簡單問了幾句近況便讓李嬤嬤退下。李嬤嬤心中暗喜,以為任務完成,卻不知她剛離開太後寢宮,就被兩個小太監“請”到了偏殿。
“你們乾什麼?我是太後身邊的人!”李嬤嬤驚慌失措。
亦失哈從暗處走出,麵無表情:“嬤嬤彆怕,隻是例行檢查。”他示意手下搜身,很快找到了那封尚未送出的密信。
“趙王殿下問候太後安好...”亦失哈輕聲念著密信開頭的暗語,冷笑一聲,“好一個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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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嬤嬤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乾清宮內,朱棣看著亦失哈呈上的密信,氣得渾身發抖。
“好個逆子...朕還沒死,就急著勾結內宮...”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亦失哈連忙上前為皇帝撫背:“皇上保重龍體,趙王隻是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朱棣喘著氣,眼中滿是痛心,“他們這是巴不得朕早點死!”
他閉上眼,沉默良久,再睜開時,已恢複了帝王的冷靜:“此事暫且壓下,不要打草驚蛇。朕倒要看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那李嬤嬤...”
“處理乾淨,做得隱秘些。”朱棣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
亦失哈心中一寒,恭敬領命。
漢王府內,朱高煦正與親信密謀。
“聽說老三的人被東廠抓了?”朱高煦幸災樂禍地笑道,“這個蠢貨,做事如此不周密。”
王斌提醒道:“王爺,東廠耳目遍布,我們也要小心啊。”
朱高煦不以為然:“亦失哈不過是個奴才,敢對本王如何?”他眼中閃過狠厲之色,“如今朝中已有十餘名官員支持本王,邊關將領也多有心向本王者。隻要時機一到...”
他沒有說完,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那邊有何動靜?”朱高煦問。
“太子近日閉門不出,稱病不朝,但暗中與楊榮、楊士奇等文官往來頻繁。”
朱高煦冷哼:“他就知道依靠那些文人!大明江山是靠刀劍打下來的,不是靠筆杆子!”
這番對話,再次被潛伏在漢王府的東廠番子記錄,用蠟丸封好,通過特定渠道送往東廠衙署。
次日朝會,氣氛格外凝重。
朱棣強撐病體臨朝,麵色蒼白卻仍保持著帝王的威嚴。朝議進行到一半,禮部右侍郎劉才突然出列。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劉才跪地叩首。
朱棣眯起眼睛:“講。”
“太子殿下仁孝,然體弱多病,恐難當社稷重任。今漢王英勇神武,頗似陛下當年,若為儲君,必能安邦定國...”劉才聲音顫抖,卻仍堅持說完。
朝堂上一片嘩然。這是第一次有人公開提出易儲之議。
朱棣麵無表情,目光掃過群臣:“眾卿以為如何?”
一陣死寂。支持太子的文官們憤慨卻不敢輕易發言,支持漢王的武將們則暗中交換眼色。
亦失哈在殿外陰影中靜靜觀察著一切,對身邊番子低語幾句。那番子悄然退下。
不多時,錦衣衛指揮使賽哈智進入大殿,徑直走向劉才。
“劉大人,請跟下官走一趟吧。”賽哈智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