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衙署內,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那股子縈繞在房間裡的藥味。亦失哈臥在榻上,麵容枯槁,那雙曾經洞察一切的眼睛,如今也蒙上了一層灰翳。範宏侍立榻前,小心翼翼地為他喂藥。
“宏兒...”亦失哈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今年的初雪,來得真早啊...”
範宏強忍心中酸楚,溫聲應道:“是啊督主,比往年早了半個月。瑞雪兆豐年,來年必定是個好年景。”
亦失哈微微搖頭,目光望向窗外飄飛的雪花:“我怕是...等不到來年春天了...”
“督主千萬彆這麼說!”範宏急忙道,“太醫說了,隻要好生調養,開春便能大好。”
亦失哈艱難地扯出一絲笑意:“你這孩子...還是不會說謊。”他喘息片刻,繼續道,“我的身子...自己清楚。能在走之前...看到東廠步入正軌...我心願已了...”
範宏跪在榻前,握住亦失哈枯瘦的手:“督主一生為國,上天必會庇佑。”
“上天...”亦失哈喃喃道,目光漸漸迷離,“我這一生...殺人無數...也救人無數...是非功過...就留給後人評說吧...”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沉沉睡去。範宏輕輕為他掖好被角,望著這位亦師亦父的老人,不禁紅了眼眶。
走出房間,程洛早已候在門外,見他出來,急忙上前:“督主今日如何?”
範宏搖頭:“一日不如一日了。太醫說,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程洛長歎一聲,這位鐵打的漢子也不禁濕了眼角:“督主他...為大明朝操勞了一輩子啊...”
十一月十五日夜,亦失哈突然精神轉好,竟能坐起身來。範宏心知這是回光返照,急忙命人通知宮中。
“宏兒,陪我...說說話。”亦失哈靠在榻上,麵色竟有幾分紅潤。
範宏強忍悲痛,坐在榻前:“督主想說什麼,屬下聽著。”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嗎?”亦失哈目光悠遠,“那時你才十九歲...莽莽撞撞的...卻有一雙清亮的眼睛...”
範宏點頭:“記得。那時屬下在執行任務時犯了錯,本該受重罰,是督主給了屬下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亦失哈微笑:“我看人...從不會錯。你這孩子...心中有杆秤...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喘息片刻,繼續道,“東廠交給你...我放心...”
“督主...”範宏哽咽難言。
“記住我教你的...”亦失哈的聲音漸漸微弱,“東廠之權...不在顯赫...而在必要之時...能力挽狂瀾...永遠記住...我們是皇上的盾...不是劍...”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通報:“皇上駕到!”
宣宗朱瞻基竟在深夜親自前來。他一身常服,麵帶憂色,快步走入室內。
“皇上...”亦失哈掙紮著要起身行禮,被朱瞻基急忙按住。
“老臣...何德何能...勞皇上深夜親臨...”亦失哈氣息微弱。
朱瞻基坐在榻前,握住亦失哈的手:“亦公公為大明朝鞠躬儘瘁,朕來看看你是應該的。”
亦失哈眼中泛淚:“老臣...蒙先帝與皇上信任...執掌東廠二十餘載...幸不辱命...今東廠已步入正軌...老臣...可以安心去了...”
朱瞻基動容道:“亦公公有話,但說無妨。”
亦失哈艱難地說道:“老臣彆無他求...隻願皇上...善用東廠...使之成為社稷之盾...而非權爭之器...”他頓了頓,用儘最後力氣,“宦官之禍...始於權欲...望皇上...永記此訓...”
朱瞻基鄭重承諾:“朕必銘記亦公公教誨。”
亦失哈滿意地點頭,目光漸漸渙散。他最後望向範宏,嘴唇微動,卻已發不出聲音。但從口型可以看出,他說的是:“照顧好...東廠...”
子時三刻,亦失哈溘然長逝,終年六十五歲。他走得十分安詳,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釋然的微笑。
朱瞻基親自為亦失哈合上雙眼,沉默良久,方才對範宏道:“亦公公的後事,就交由你全權辦理。按公爵之禮下葬,朕要親自為他題寫墓誌銘。”
範宏跪地領旨,已是淚流滿麵。
亦失哈病逝的消息傳出,朝野反應各異。文官集團大多表示惋惜,楊士奇更是親往吊唁,寫下“忠勤體國”四字挽聯。而一些曾被東廠調查過的官員,則暗自鬆了口氣。
三天後,宣宗下旨,追贈亦失哈為“忠勤伯”,賜諡“文貞”,以公爵之禮下葬,並親自為其撰寫祭文。這是大明開國以來,宦官獲得的最高榮典。
然而,在商議墓誌銘時,範宏卻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
“皇上,督主生前曾有言,若他日去世,墓碑上隻需刻‘大明忠宦’四字即可。”範宏向宣宗稟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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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頗為驚訝:“亦公公當真如此說?”
範宏點頭:“督主說,他這一生,不求流芳百世,隻求問心無愧。‘大明忠宦’四字,足矣。”
朱瞻基感慨萬千:“既然如此,就依亦公公遺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