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學後,馬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向村口的酒館。這是村裡唯一賣酒的地方,平日裡隻有些閒漢在此飲酒作樂。
他要了一壺最便宜的濁酒,在角落裡坐下。幾杯下肚,渾身暖和起來,心中的鬱結卻越發沉重。
“聽說了嗎?縣衙裡的張師爺,去年納了第三房小妾!”
“嘖嘖,真是好福氣。據說那女子才十六歲,長得水靈靈的。”
鄰桌的議論聲飄進馬和耳中。他認得那個張師爺,不過是個屢試不第的秀才,靠著在衙門裡當差,如今也混得風生水起。
“要我說啊,讀書有什麼用?還不如在衙門裡當個差役實在。”一個醉醺醺的漢子高聲說道,“我表侄在衙門裡當差,月月有俸祿,年底還有孝敬。哪像那些窮秀才,讀一輩子書,連個媳婦都娶不上!”
眾人哄笑起來,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馬和。
馬和握緊酒杯,指節發白。他知道這些人在笑什麼——村裡誰不知道他馬和五次落第,年過三十還孑然一身?
“馬先生,彆介意,他們喝多了。”酒館老板過來打圓場,給他添了一碟花生米。
馬和勉強笑了笑,放下幾個銅錢,起身離開。
夜色已深,寒風刺骨。馬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酒勁上頭,隻覺得天旋地轉。
路過王守財家的大宅時,他停下腳步。院牆內燈火通明,傳來陣陣笑語。透過門縫,他看見王守財正與幾個鄉紳把酒言歡,桌上擺滿了雞鴨魚肉。
“那馬和,不過是個窮酸秀才,還擺什麼先生的架子!”王守財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若不是看他實在可憐,我連一鬥米都不願給!”
眾人哄笑:“村正慈悲!”
馬和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恨不得衝進去與這些人大吵一架。可他終究沒有這個勇氣,隻是默默地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肉中。
回到家中,父母已經睡下。馬和摸黑走進自己的小屋,點亮油燈。昏黃的燈光下,他那張破舊的書桌和滿架的經書顯得格外寒酸。
他拿起一本《論語》,想要像往常一樣夜讀,卻發現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那些聖賢之道,在現實的殘酷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學而優則仕...”他喃喃念著這句曾經奉為圭臬的話,忽然覺得無比諷刺。
他學得還不夠優嗎?三十年寒窗,五經倒背如流,時文策論寫了不下千篇。可那又怎樣?還不是落得如此下場?
窗外傳來打更的聲音,已是三更天。馬和吹滅油燈,和衣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第二天,馬和病倒了。高燒不退,胡話連連,急得老父母四處求醫問藥。
昏沉中,他仿佛又回到了考場。主考官拿著他的卷子,輕蔑地搖頭:“此文迂腐,不堪入目。”然後大筆一揮,將他的名字從榜上劃去。
他又夢見自己成了縣太爺,端坐高堂之上。王守財和那些鄉紳跪在堂下,連連磕頭求饒。他冷冷一笑,擲下簽子:“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病稍好後,馬和回到塾館,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神卻更加銳利。他對學生越發嚴苛,稍有不對就戒尺相加。孩子們見了他如同見了閻王,連最頑皮的學生也不敢造次。
這日放學後,馬和獨自留在塾館批改作業。夕陽的餘暉從破窗射入,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改到一篇錯漏百出的《千字文》默寫,越看越氣,終於忍不住將整疊作業狠狠摔在地上。
“愚不可及!全都是愚不可及!”
紙張散落一地,上麵歪歪扭扭的字跡仿佛都在嘲笑他的無能。
馬和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掩麵。他終於明白,把這些農家子弟教得再好又有什麼用?他們永遠不可能金榜題名,他馬和也永遠不可能通過他們實現自己的抱負。
在這個看重門第和關係的世道裡,他這樣的寒門學子,注定永無出頭之日。
除非...
一個念頭如毒蛇般鑽入他的腦海。
既然正道走不通,為何不能另辟蹊徑?那些宦官,不也是貧苦出身嗎?可他們一旦入宮,就能接近天子,手握大權...
馬和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緊搖頭驅散這個可怕的念頭。
可是那個念頭就像種子,一旦落地,就開始生根發芽。
當晚,馬和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穿著華麗的官服,前呼後擁,好不威風。王守財和那些鄉紳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而那個曾經嘲笑他的李文昌,則被差役按在地上打板子,哭爹喊娘...
醒來時,天還沒亮。馬和坐在床上,回味著夢中的情景,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快感。
他起身點亮油燈,走到書桌前。桌上放著一封來自京城的信,是他的一位遠房表親寫來的。信中提及宮中正在招募內侍,待遇優厚...
馬和拿起那封信,在燈下反複觀看。油燈的火苗跳躍不定,映得他臉上陰晴不定。
窗外,啟明星在東方天際閃爍,清冷的光芒照進這間破舊的小屋。馬和站在窗前,望著那顆孤獨的星辰,心中天人交戰。
是做一輩子被人輕賤的窮塾師,還是...
他低頭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這雙手握了三十年的筆,卻始終寫不出一個錦繡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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