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薨了!”
宮監帶著哭腔的報喪聲刺破紫禁城的黎明,像一把冰錐紮進每個人的耳朵。
王振正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顫,滾燙的茶水潑了他一身。他像是被抽掉了骨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幾乎要嘔出血來的哀嚎:“老祖宗啊——!!!”
那哭聲如此淒厲悲切,讓聞者無不心頭發酸,幾個年輕的小太監甚至跟著抹起了眼淚。
王振整個人伏在冰冷的地麵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哭聲一波高過一波,充滿了絕望和無助,仿佛天真的塌了下來。“您怎麼就這麼走了啊!留下奴婢們可怎麼辦啊!老祖宗……您睜開眼看看奴婢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涕泗橫流,那張平日裡保養得宜的白胖臉孔,此刻因極致的“悲痛”而扭曲,漲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起。周圍侍立的宮女太監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幾乎算得上失態的悲痛給鎮住了,紛紛低下頭,不敢多看,隻覺得王公公對太皇太後的感情,竟是如此深重,遠超常人。
隻有一直跟在王振身邊、同樣跪在一旁的王長隨,在無人注意的角度,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太了解他這位“哥哥”了,這哭聲裡的水分,比護城河裡的還多。但他立刻也扯開嗓子,跟著乾嚎起來,一邊嚎一邊去攙扶王振:“乾爹!乾爹您節哀啊!保重身子骨要緊!大行太皇太後在天之靈,也不願見您如此傷慟啊!”
王振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對王長隨的攙扶恍若未覺,反而哭得更加厲害,幾乎要背過氣去,手腳都在地上無力地拍打著。“讓奴婢隨您去了吧……老祖宗……這宮裡沒了您,奴婢活著還有什麼意味……”
幾個有頭有臉的大太監也聞訊趕來,見此情景,無不麵露戚容,紛紛上前勸解。好不容易,在王長隨和幾個人的連拉帶拽下,才將“悲痛欲絕”的王振從地上攙扶起來。他腳步虛浮,渾身癱軟,大半重量都壓在王長隨身上,仿佛真的被抽走了魂魄,隻是那雙被淚水模糊的眼睛深處,在無人窺見的刹那,飛快地掠過一絲如同鬼火般跳躍不定的光芒。
“快……快伺候咱家……更衣……咱家要去……要去慈寧宮……”王振聲音嘶啞,斷斷續續地吩咐著,任誰看了,都覺得他是一個忠心到了極處的老奴。
宮裡的喪鐘一聲接一聲地敲響,沉重而緩慢,如同巨大的石碾,一遍遍碾過北京城的上空。紫禁城內,所有的彩飾、紅燈籠迅速被撤下,換上了慘白的孝悌,宮人們腳步匆匆,臉上帶著程序化的悲戚,整個宮殿瞬間被籠罩在一片肅殺的白茫茫之中。
慈寧宮外,已然跪倒了一片後妃、皇子公主以及有品級的命婦,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彙聚在一起。王振在王長隨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趕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到殿門前,再一次放聲痛哭,磕頭不止,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磚地上,發出“咚咚”的悶響,不一會兒就見了紅。
“奴婢來遲了……奴婢罪該萬死啊!老祖宗……您最後一麵,奴婢都沒能見上啊……”他哭喊著,聲音淒厲,蓋過了許多人的哭聲,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連坐在殿內、同樣悲傷不已、有些六神無主的年輕皇帝朱祁鎮,都被外麵的動靜吸引,抬眼望來,看到王振如此形狀,眼圈也不由得更紅了幾分,隻覺得先生果然是忠謹之人,與皇祖母感情深厚。
“讓王先生進來。”朱祁鎮沙啞著嗓子吩咐道。
王振被內侍引著,幾乎是爬進了殿內,來到停放太皇太後遺體的鳳榻前。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就著跪爬的姿勢,一路膝行至榻前,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觸碰那已經覆蓋上黃綾的遺體,卻又像被燙到一般縮回,隻是伏在腳踏上,泣不成聲,肩膀聳動得如同風中落葉。
“先生……起來吧,皇祖母……她老人家,走得安詳。”朱祁鎮看著王振這副模樣,心中酸楚,親自開口勸道。
“皇上……皇上啊!”王振抬起淚痕斑駁的臉,看向朱祁鎮,眼神裡充滿了“孺慕”與“依賴”,“老祖宗這一走,奴婢……奴婢這心裡,空落落的,像是沒了主心骨啊……日後,奴婢隻能……隻能更加儘心竭力,伺候皇上,以報老祖宗和皇上的天恩於萬一……”他說得情詞懇切,仿佛失去了人生最大的依靠。
朱祁鎮被他這番“赤膽忠心”感動,點了點頭,聲音更咽:“朕知道,朕知道先生的忠心。往後……朝中宮裡,諸多事務,還要多多倚仗先生。”
“奴婢……萬死不辭!”王振再次重重叩首。
在接下來的守靈、哭臨儀式中,王振始終表現得最為“哀痛”。他堅持要守在靈前最靠近的位置,不肯輕易離開,飲食俱廢至少表麵上是如此),幾次三番因“悲傷過度”而“暈厥”過去,被掐人中、灌參湯救醒後,又立刻掙紮著回到靈前繼續哭泣。他的這番表演,不僅讓皇帝更加信任和憐惜,也讓許多不明就裡的宗室、外臣暗自點頭,覺得王振雖為內侍,卻有此忠義之心,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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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每當儀式間隙,無人注意的片刻,或是深夜輪換休息之時,王振躲回自己在宮中的直房,那滿臉的悲戚便會如同潮水般退去,換上一種極力壓抑卻依舊控製不住的亢奮。
“哥,喝口參茶,潤潤嗓子,這一天哭下來,可傷元氣了。”王長隨小心翼翼地端上茶盞,低聲道。
王振接過茶盞,卻沒有立刻喝,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那口氣裡,沒有絲毫悲傷,隻有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後的、近乎顫栗的輕鬆。
“外麵……都安排好了?”王振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冰冷的平靜,與靈前的悲聲判若兩人。
“哥放心,都盯著呢。幾位閣老,還有那幾位禦史,都沒什麼異動。英國公府那邊,也安靜得很。”王長隨湊近些,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如今這棵最大的樹倒了,剩下的,都是些沒根基的猢猻,翻不起浪了。”
王振嘴角緩緩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他睜開眼,看著直房內跳躍的燭火,眼神幽深:“猢猻?嗬嗬……有時候,猢猻蹦躂起來,也惹人煩。”他輕輕吹開茶沫,呷了一口,“告訴咱們的人,都警醒著點。這段日子,老老實實,夾起尾巴做人。尤其是各地鎮守的,還有那些監軍的,誰要是敢在這個當口給咱家惹麻煩……”
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一閃而過的厲色,讓王長隨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明白,明白!我這就再去傳話,讓他們都把招子放亮些!”王長連忙應道。
王振揮揮手,讓他退下。直房裡隻剩下他一個人。外麵的喪儀還在繼續,隱約傳來和尚、道士誦經的聲音,以及宮人壓抑的哭泣。但這些聲音,此刻聽在王振耳中,卻如同最美妙的樂章。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寒冷的夜風瞬間灌入,吹動他孝服寬大的衣袖。他望著慈寧宮方向那通明的燈火,臉上再無半點悲戚,隻有一種近乎貪婪的野心在無聲地燃燒。
張氏……你這個老虔婆!壓了咱家這麼多年!處處掣肘,動輒訓誡,仿佛離了你,這大明的天就要塌了!如今如何?你終究是走在咱家前頭了!
他在心裡無聲地呐喊,一股股熱流在四肢百骸竄動。
皇帝年幼,對他言聽計從。“三楊”已成過往雲煙,死的死,走的走。劉球之流,骨頭再硬,也成了詔獄裡無人認領的碎肉。朝堂之上,還有誰敢直麵他的鋒芒?邊鎮軍將,糧餉命脈,多少已捏在他的掌心!
最大的,也是最後的一座山,終於被搬開了。
從今往後,這紫禁城,這大明朝堂,乃至這萬裡江山,將真正迎來一個屬於他王振的時代!再無人能在他麵前擺出長輩的架子,再無人能用那套“祖宗法度”、“內廷不得乾政”的陳詞濫調來約束他!
他甚至開始盤算,等這喪期一過,首先要清理掉哪些依舊不識時務的官員,又將哪些更重要的職位換上自己的心腹。司禮監的批紅權,本就在他手中,如今更要運用得淋漓儘致。還有那軍權……大同的劉瑾做得不錯,其他邊鎮,也要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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