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秋夜,本該是沉寂的。但今夜,文淵閣的值房內,燈火燃至三更。
劉健將手中的茶盞重重頓在案上,茶水濺出,染深了紫檀木的紋理。“閹豎禍國,至此極矣!豹房奢靡,朝綱紊亂,此獠不除,國無寧日!”他須發皆白,此刻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聲音卻壓得極低,如同悶雷滾過雲層。
謝遷坐在他對麵,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那份由韓文起草、數十名言官聯名的奏疏草稿,臉色凝重如鐵。“劉瑾黨羽已成,宮禁皆在其手。此次彈劾,若不能一擊必殺,則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門被輕輕推開,戶部尚書韓文走了進來。他眼眶深陷,袍袖上竟隱約帶著幾點暗紅。他將一份謄寫工整的奏疏雙手奉上,聲音沙啞而堅定:“二位閣老,疏已成。韓文……已泣血懇請陛下,為國除奸!”
燭光下,《清奸疏》三字,力透紙背,仿佛帶著血性。疏中曆數劉瑾及其“八虎”蠱惑君心、把持朝政、貪贓枉法、迫害言官等數十條大罪,字字如刀,句句見血。結尾處,更有“陛下若不即誅此八賊,臣等不敢與同朝,乞賜骸骨歸鄉裡”之語,近乎決絕的逼宮。
“好!”劉健接過奏疏,隻覺得掌心滾燙,“明日早朝,我等便聯名呈上!清君側,正朝綱!”
他們不知道,就在隔牆,一個被劉瑾用五十兩黃金和“司禮監隨堂”前程買通的小太監,正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牆壁上。
司禮監值房。
劉瑾還未歇息,正在燈下把玩著一枚羊脂玉佩。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那小太監像影子一樣溜進來,撲通跪倒,聲音因恐懼和興奮而變調:“乾……乾爹!大事不好!劉閣老、謝閣老他們……還有韓尚書,聯名寫了彈劾奏疏,要……要殺乾爹和幾位爺!”
他飛快地將聽到的內容複述了一遍,重點提到了“八虎”、“泣血”、“乞賜骸骨”等詞。
劉瑾臉上的悠閒瞬間凍結。玉佩從他指間滑落,“啪”一聲脆響,在地上摔成幾瓣。他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但很快又強行壓下。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他聲音出奇地平靜,從抽屜裡摸出一錠更大的金子扔過去,“回去盯著,有任何動靜,立刻來報。今日之後,你就是司禮監隨堂。”
“謝乾爹!謝乾爹!”小太監磕了幾個頭,連滾爬爬地消失在門外。
劉瑾猛地站起,對窗外低喝:“來人!立刻去叫馬永成、穀大用、張永、丘聚、魏彬、高鳳、羅祥!速來見我!要快!”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八虎”齊聚司禮監值房。聽完劉瑾的轉述,幾人臉色煞白,如喪考妣。
丘聚腿一軟,幾乎癱倒,帶著哭腔:“大哥……這……這如何是好?劉健、謝遷是顧命大臣,韓文是戶部天官,他們聯手……皇上……皇上會不會……”
穀大用也是滿頭冷汗,聲音發顫:“他們這是要逼宮啊!咱們……咱們要不先出去避避風頭?”
馬永成焦躁地踱步:“避?往哪兒避?宮門一關,就是甕中捉鱉!”
一時間,值房內充滿了絕望和恐懼的氣息。
“都給我閉嘴!”劉瑾猛地一拍桌子,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狠戾,瞬間鎮住了場麵。他環視著這些平日裡作威作福、此刻卻驚慌失措的“兄弟”,眼神冰冷,“慌什麼?天還沒塌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腦中飛速盤算:“內閣動向,我們已知。如今關鍵,在於皇上!在於明日早朝!”
就在這時,值房的門被輕輕叩響。一個心腹小太監在門外低聲道:“乾爹,吏部左侍郎焦芳焦大人,有緊急事求見,說……說事關生死。”
劉瑾眼中精光一閃:“讓他進來!”
焦芳閃身而入,官袍都未來得及整理,臉上帶著緊張和一種押寶般的決絕。他甚至沒看其他人,直接對劉瑾道:“劉公公,大事不妙!劉健、謝遷已聯合韓文及眾多科道言官,明日早朝便要發動,奏疏已備好,勢要……勢要將公公與諸位公公置於死地!下官……下官特來報信!”
他這話,與方才小太監所言相互印證,更添了幾分確鑿和緊迫。
劉瑾盯著他,緩緩道:“焦侍郎,何以教咱家?”
焦芳急聲道:“當務之急,是搶在他們發難之前,見到皇上!陳說利害,扭轉聖意!皇上對公公信任有加,隻要皇上心意不改,他們就無可奈何!”
劉瑾沉默片刻,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好!焦侍郎,這份情,咱家記下了!”
焦芳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把賭對了,連忙躬身退下。
“都聽見了?”劉瑾看向“八虎”,“現在,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
他迅速下達指令,聲音恢複了以往的冷靜和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