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的血腥氣尚未散儘,那是前日禦史蔣欽死諫被杖斃後留下的餘味,混著殿角龍涎香的氣息,在空曠的大殿裡彌漫了兩日,遲遲未曾散去。而幾裡之外的豹房深處,一座新搭的戲台上正演著一出新排的《猴王鬨天宮》,鑼鼓喧天,絲竹齊鳴,將宮牆內的沉悶與壓抑衝得一乾二淨。
武宗斜倚在戲台前的錦榻上,身上鬆垮地披著一件織金蟒紋便袍,手裡把玩著一顆成色極佳的夜明珠。他看得眉飛色舞,時不時為台上翻著筋鬥的“猴王”拍掌叫好,嘴角始終掛著笑意。手邊的矮幾上,擺著一盤剛切好的冰鎮蜜瓜,是丘聚特意讓人從江南快馬運來的,果肉飽滿,汁水清甜,還冒著絲絲寒氣。
劉瑾悄無聲息地從陰影裡走出,腳步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在鋪著厚絨地毯的地麵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在喧天的鑼鼓聲中俯下身,湊到武宗耳邊低語:“皇上,劉健、謝遷兩位閣老遞了乞骸骨的折子,說是年事已高,無力再輔理朝政,懇請陛下恩準他們致仕歸鄉。”
武宗的眼睛壓根沒離開戲台,那“猴王”正拿著金箍棒與“天兵天將”打得不可開交,精彩處,他還忍不住喊了聲“好”。聽到劉瑾的話,他隻是隨意揮了揮手,語氣裡滿是不耐煩:“準了準了。這兩個老家夥,天天在朕耳邊絮絮叨叨,聒噪得很,早該走了。”
“皇上聖明。”劉瑾躬身應道,額角的皺紋裡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陰影恰好遮住了他嘴角的冷意。他袖中揣著兩份早已擬好的敕諭,一份是溫言撫慰、賞賜金銀,允其體麵致仕的恩旨;另一份,則是斥其“結黨營私、要君沽名”,勒令即刻離京,不準停留的嚴旨。現在,他選擇了前者。不是心慈手軟,而是因為韓文——那個帶頭上疏彈劾“八虎”的戶部尚書,他要留給後者。
劉健和謝遷接到恩旨時,正在內閣值房裡對著一堆奏章唉聲歎氣。看到敕諭上“朕念卿等輔政多年,勞苦功高,準其致仕,賞白金千兩,綢緞百匹,沿途驛站妥善照料”的字句,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憊與無奈。他們知道,這不是皇帝的恩典,而是劉瑾的“恩賜”,是讓他們體麵地離開,免得落得更慘的下場。當日午後,兩人便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沒有驚動其他官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京城。馬車駛出永定門時,劉健掀開車簾,望著遠處巍峨的紫禁城,老淚縱橫,重重地歎了口氣:“大明……怕是要完了。”
三日後的深夜,月黑風高,京城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戶部尚書韓文的府邸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腳步聲,打破了夜的寧靜。馬永成親自帶著數百名東廠番子和錦衣衛,手持刀棍,如狼似虎地將韓府團團圍住。府邸的大門被番子們用撞木狠狠撞開,“轟隆”一聲巨響,驚醒了府內所有人。
“搜!給咱家仔細地搜!一寸地方都不許放過!”馬永成身著東廠提督的官服,腰間佩著繡春刀,尖利的嗓音在寂靜的宅院裡格外刺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韓文身著素袍,從內室快步走出,須發皆張,眼神中滿是憤怒與屈辱。他立於堂中,看著湧入府內的番子和錦衣衛,氣得渾身發抖:“馬永成!爾等閹豎,安敢如此辱我朝廷大員!老夫身為本部尚書,奉公守法,爾等憑什麼私闖府邸,肆意搜查?!”
“韓部堂,”馬永成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上下打量著韓文,眼神裡滿是嘲諷,“您老就彆裝了。有人密報,您府上藏了……不該藏的東西。咱家也是奉旨辦事,若是搜不到,自然會給您賠罪。可要是搜到了,嘿嘿,到時候可就彆怪咱家不客氣了。”
他話音未落,一個番子捧著一個蒙著黃綢的托盤,快步從內室奔出,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高聲喊道:“公公!找到了!在書房的暗格裡發現了這個!”
馬永成揮了揮手,示意番子將托盤呈上來。黃綢被緩緩掀開,一件繡著五爪金龍的明黃袍服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龍袍做工精細,金線閃耀,五爪金龍栩栩如生,在燭光的映照下,透著一股逼人的氣勢。這是隻有皇帝才能穿的服飾,私藏龍袍,形同謀反!
韓文瞳孔驟縮,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指著那龍袍,厲聲嘶吼:“栽贓!這是栽贓!馬永成!劉瑾!爾等奸賊,竟敢如此陷害老夫——!”
“堵上他的嘴!”馬永成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人贓並獲,還敢狡辯!韓文私藏龍袍,意圖不軌,形同謀反!給咱家抄家!拿人!”
番子們立刻上前,用布條堵住了韓文的嘴,將他死死按住。府內的家眷尖叫著撲上來,卻被番子們粗暴地推開,有的甚至被推倒在地,哭鬨聲、斥罵聲、物品摔碎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昔日清淨雅致的韓府,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番子們翻箱倒櫃,將府內的金銀珠寶、字畫古玩儘數搜刮出來,裝滿了一個個木箱。韓文被押著,看著自己畢生積攢的家產被洗劫一空,看著家人被番子們肆意欺淩,眼中流下兩行血淚,卻隻能發出“嗚嗚”的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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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詔獄的刑房裡,血腥味濃得化不開,混雜著鐵鏽和汗水的味道,讓人作嘔。都禦史呂翀被剝去官服,赤著上身,綁在冰冷的刑凳上。他的雙手和雙腳被鐵鏈牢牢鎖住,鐵鏈深深嵌入皮肉,滲出鮮紅的血珠。幾個行刑的太監站在一旁,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浸透鹽水的荊杖,荊杖上的倒刺閃著寒光,讓人不寒而栗。
“呂大人,招了吧。”一個滿臉橫肉的太監走上前,拍了拍呂翀的臉頰,語氣帶著一絲誘哄,“隻要你指認劉健、謝遷與韓文同謀,意圖謀反,咱家就向劉公公求情,免你皮肉之苦,還能保你一家平安。你要是執意頑抗,這詔獄裡的酷刑,可有得你受的。”
“呸!”呂翀猛地抬起頭,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啐在那太監臉上,眼神裡滿是鄙夷和憤怒,“閹狗!爾等助紂為虐,陷害忠良,他日必遭天譴!要殺便殺!欲加之罪,其無辭乎?!老夫就是死,也絕不會汙蔑忠良!”
“好!好一個嘴硬的老東西!”那太監抹了把臉上的唾沫,臉色瞬間變得猙獰,“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彆怪咱家心狠了!打!給咱家往死裡打!”
冰冷的命令下達,兩個行刑太監立刻舉起荊杖,狠狠朝著呂翀的背上打去。沉重的荊杖帶著風聲落下,擊打在肉體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鹽水浸透的荊杖碰到傷口,劇烈的疼痛如同烈火般灼燒著呂翀的神經,他咬緊牙關,起初還能悶哼幾聲,到後來,隻剩下破碎的喘息。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聽得人頭皮發麻。呂翀的背上早已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的模樣,鮮血順著刑凳滴落,在地麵上積成了一灘。
劉瑾不知何時出現在刑房門口,他穿著一身紫色的蟒紋官袍,手裡拿著一塊絲帕,掩著口鼻,似乎對這濃鬱的血腥味十分厭惡。他蹙眉看著刑凳上血肉模糊、已然昏迷的呂翀,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反而帶著一絲不耐煩。
行刑太監見劉瑾來了,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躬身稟報:“公公,這老骨頭實在嘴硬,打了這麼久,還是不肯招供,現在已經昏過去了,怕是……快不行了。”
劉瑾踱步上前,低頭看了看刑凳上奄奄一息的呂翀,輕嗤一聲,語氣裡滿是不屑:“腐儒之血,臟了我廷杖的磚地。”他擺了擺手,像是在驅趕什麼臟東西,“拖下去,扔到牢房裡,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說完,他轉身離開了陰森的詔獄,外麵的陽光刺眼,讓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早已等候在詔獄外的焦芳,見劉瑾出來,立刻快步上前,躬身遞上一份擬好的內閣補缺名單,自己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焦芳是翰林院侍講,平日裡就對劉瑾百般巴結,上次“哭宮”事件中,他還偷偷向劉瑾告密,出賣了劉健等人的計劃,因此深得劉瑾信任。
劉瑾接過名單,隨意掃了一眼,上麵除了焦芳,還有幾個都是他的心腹黨羽。他拿起朱筆,在焦芳的名字上輕輕點了一下,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以後,機務上的事,焦閣老多費心。”
“下官……下官定唯公公馬首是瞻!肝腦塗地,在所不辭!”焦芳激動得聲音發顫,雙手接過名單,如同捧著稀世珍寶,深深叩首道謝。他知道,從今往後,自己就能躋身內閣,成為朝廷的核心重臣,這一切,都是劉瑾賜予的。
兵部門外,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緩緩停下,幾個仆役從馬車上卸下幾個沉甸甸的木箱,箱子落地時發出沉悶的響聲。兵部侍郎劉宇親自上前,將一張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禮單奉到丘聚手中,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丘公公,一點心意,不成敬意,煩請丘公轉呈劉公公。下官對兵事向來不甚精通,往後,還望公公在戎務上多加指點。”
丘聚接過禮單,掂量了一下分量,嘴角勾起一抹貪婪的笑容。禮單上不僅有金銀珠寶的數額,還有幾處田產和宅院的地址,價值不菲。他拍了拍劉宇的肩膀,嘿嘿一笑:“劉大人客氣了,公公常說,劉大人是知兵事的乾才,日後必有大用。這份心意,咱家一定替你轉交到公公手上。”
果然,不出三日,一道聖旨便明發天下,任命劉宇為兵部尚書,接掌兵部大權。劉宇接到聖旨時,欣喜若狂,立刻備了厚禮,親自登門拜訪劉瑾,感謝他的提拔。
與此同時,張彩捧著一本新製的藍皮賬冊,小心翼翼地走進司禮監值房。張彩是劉瑾的親信,被劉瑾提拔為吏部尚書,負責官員的考核與任免。他將賬冊呈給劉瑾,躬身說道:“公公,各地鎮守太監、知府、指揮使的‘孝敬’,都已按‘瑾例’登記造冊,分‘常例’、‘節敬’、‘事例’三項,一目了然。‘常例’是每月的孝敬,‘節敬’是春節、中秋等節日的賀禮,‘事例’則是官員升遷、調任時的謝禮,數額都按品級定好了。”
劉瑾翻開賬冊,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數額,嘴角漸漸露出滿意的笑容。賬冊上,從京城的六部九卿,到地方的府縣官員,幾乎人人都有記錄,數額從幾百兩到幾萬兩不等。他輕輕敲擊著賬冊,說道:“好。往後,就按這個規矩來。懂事的人,咱家自然不會虧待;若是有人敢違抗,或者孝敬不到位,哼,就讓他知道咱家的厲害。”
張彩連忙應道:“公公英明,下官已經讓人將‘瑾例’傳下去了,相信各地官員都會懂事的。”
遠處的豹房,依舊傳來陣陣絲竹聲和歡笑聲,那是武宗在肆意享樂。劉瑾嘴角的笑容越發冰冷,他轉過身,拿起桌上的朱筆,在一份新的官員任免名單上,重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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