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界碑與槍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7章 界碑與槍(2 / 2)

陽光慢慢爬過地圖,把紅繩頭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沒畫完的引線。吉克阿依把紅鉛筆彆回耳後,筆尾的橡皮蹭過銀蝴蝶的翅膀,“叮鈴”聲又響了響,這次混著她輕輕的呼吸,像在數著離子時還有多少個沙漏的刻度。桌下的軍靴尖沾著礦道的泥,鞋跟在水泥地上碾出半圈淺痕,那是她反複踱步時磨的,像在這作戰室裡,悄悄圈出片屬於她的戰場。

作戰室的空氣裡浮著層粉筆灰,是剛才標繪路線時揚起來的,混著地圖油墨的腥氣,吸進肺裡像吞了口細沙。鄧班的軍靴碾過地上半截粉筆頭,“哢嚓”一聲脆響,天藍色的粉筆芯碎成粉末,沾在他靴底的防滑紋裡——那是今早吉克阿依標山洪溝時摔斷的,筆頭上還留著她銀飾蹭的亮痕。他彎腰時,戰術背心的手雷袋蹭過桌沿,帆布摩擦的“沙沙”聲裡,能聽見袋裡卵形手雷的引信紅繩輕輕晃。

指腹落在地圖“2311高地”的等高線上,那裡的線條密得像團亂麻,是全山最陡的一段,鉛筆標注的“75°”斜角被摩挲得發白。“李凱帶機槍組守界碑東側。”他的拇指在等高線邊緣敲了敲,指甲縫裡嵌著點紅墨水,是剛才畫紅圈時蹭的,“沙袋從庫房搬,用去年抗洪剩下的那種編織袋,裝三分滿的紅土——太滿扛不動,太淺擋不住流彈。”指尖往地圖外劃了道弧線,“離碑體三十米紮掩體,彆用鐵鍬夯,用腳碾,震著引線誰都擔待不起。”

李凱在門口應了聲,機槍背帶撞在門框上發出“哐當”響,鄧班沒回頭,目光已移到標著“山洪溝”的藍色箭頭處。“阿江帶爆破組挖導流溝。”他的指節叩在“廢棄礦道排水渠”的字樣上,紙頁被敲得發顫,“順著老渠挖,省力氣。溝寬夠半個人蹲就行,深得沒過膝蓋——去年暴雨時我量過,這深度能把山洪引向西側的亂石灘。”他頓了頓,往阿江常坐的小馬紮瞥了眼,那裡的軍用水壺還冒著熱氣,“用工兵鏟時彆碰溝壁的頁岩,那石頭脆,掉下來能砸斷鐵鍬。”

香客站在地圖側後方,微衝的槍管斜指地麵,消音器上的煤油還沒乾。鄧班的目光掃過他沾著麻繩纖維的指尖:“你跟我潛伏西側灌木叢。”紅筆在“3米高野仙人掌”的標注旁畫了個圈,“蹲仙人掌後頭,那東西帶刺,匪徒的觀察哨不會往裡鑽。”他摸出塊碎鏡片——是香客早上遞的那塊,邊緣還沾著青藤綠,往地圖上一放,鏡片反射的光正好罩住灌木叢,“視線夠得著礦道入口,也能盯著界碑的三個方向,發現動靜彆開槍,用手語,消音器也怕驚著引線。”

最後,他的指尖落在楊文鵬和吉克阿依麵前。楊文鵬正用拆彈剪的豁口刮地圖上的硝石粉,細碎的白末落在他膝頭的軍褲上,像撒了層鹽。“老楊你主剪,阿依用紅外探測器。”鄧班的聲音沉了沉,紅筆在“界碑基石裂縫”的位置畫了個驚歎號,“等導流溝挖通再上,彆急。探測器調‘低頻’檔,高頻容易誤報——去年在雷場,把塊鏽鐵片當成地雷的就是這機器。”他看向吉克阿依耳後顫動的銀蝴蝶,“裂縫裡可能卡著碎石,你用探測器掃三遍,確認沒引線再讓老楊下剪子,剪子要斜著用力,順著裂縫的紋路走,跟你阿媽剪窗花一個理。”

吉克阿依的銀飾“叮鈴”響了聲,算是應了。鄧班剛要收筆,目光突然被地圖邊緣一行小字勾住——是上周巡邏隊用鉛筆寫的:“麻栗坪村有老井,水深3米”,字跡被雨水洇得發虛,卻在“老井”二字旁畫了個小小的水桶,透著點煙火氣。他喉結滾了滾,抓起紅筆在旁邊畫了口井,筆鋒重得戳破了紙頁,墨汁順著裂縫往下滲,像滴沒忍住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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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跟老邊民安置在村委會。”他的聲音裡突然裹了點暖,不再像剛才敲地圖時那樣硬,“讓炊事班熬兩鍋小米粥,多放紅糖——老邊民有風濕,丫頭嚇著了,甜的能壓驚。”紅筆又往旁邊點了點,“棉被拿庫房最裡頭那床藍布麵的,是前年慰問品,沒拆封的新貨。丫頭後腰的瘀傷——”他頓了頓,想起礦道裡那道青紫色的痕,“讓衛生員拿熱毛巾敷,彆用熱水袋,怕燙著。”

作戰室的吊扇“吱呀”轉了半圈,把鄧班的話音吹向門口。李凱扛著機槍往外走時,聽見楊文鵬正跟吉克阿依說:“那床藍布被,去年我幫丫頭曬過,她總說上麵有太陽的味道。”風從窗縫鑽進來,掀起地圖的一角,露出背麵寫的小字:“麻栗坪村的井水,能泡開最硬的壓縮餅乾。”

日頭偏西時,營區的白楊樹影被拉得老長,像誰在地上拖了把銀亮的掃帚,掃過曬穀場的青石板。石板縫裡嵌著的麥粒被曬得發脹,散著淡淡的麥香,混著炊事班飄來的餅香,往人鼻孔裡鑽——那是新烙的玉米餅,甜絲絲的,帶著點焦糊的邊兒,是老張頭的手藝,他總說“火大點兒才夠味”。

楊文鵬蹲在曬穀場最邊緣的石碾旁,軍靴的鞋跟陷在鬆軟的麥秸裡,碾盤上的凹槽還留著去年脫粒時的麥麩,被曬得發白。他的膝蓋並得很攏,戰術背心上彆著的拆彈剪晃悠著,剪刃的豁口對著夕陽,閃著點冷光。丫頭就坐在他麵前的小馬紮上,辮梢的紅布條沾著礦道的黑泥,垂在石板上,像條剛從泥裡鑽出來的小蛇。

“彆動,丫頭。”楊文鵬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吹跑了石板上的麥香。他的右手還帶著點抖,是上午拆彈時攥剪子太用力留下的,但比在礦道裡穩了不少。粗糲的指腹梳過丫頭的頭發,發絲上沾著的泥塊簌簌往下掉,落在石板上“嗒嗒”響,像串小石子在跳。最上頭那撮頭發纏著根草屑,是從通風口爬出來時沾的,草葉邊緣的鋸齒勾著幾根發絲,他用指甲輕輕挑開,動作慢得像在解根細鋼絲——比拆絆雷的引線還小心。

丫頭的頭發又軟又細,沾了泥的地方結成小小的團,楊文鵬就用指腹一點點揉開,掌心的老繭蹭過頭皮,有點紮,丫頭卻沒躲,隻是把手裡的玉米餅往嘴邊又送了送。那餅是炊事班剛烙的,還冒著熱氣,金黃的邊兒翹著,像隻展翅的小蝴蝶,餅心嵌著的玉米粒鼓鼓的,咬一口能擠出甜漿。丫頭咬過的地方留著兩排小牙印,餅渣順著嘴角往下掉,落在楊文鵬的戰術背心上——那裡彆著張照片,是去年在這曬穀場拍的,丫頭舉著玉米餅笑,辮梢的紅布條正掃過他的軍靴。此刻,餅渣落在照片的塑料封皮上,像撒了層碎金,沾在丫頭笑彎的眼睛旁。

“爺爺,你手咋這麼糙?”丫頭突然歪頭,嘴裡還嚼著餅,含糊不清的。她的指尖戳了戳楊文鵬的指腹,那裡的老繭厚得像層硬殼,是三十年握拆彈剪磨的,紋路裡嵌著點黑泥,是礦道岩壁的土。

楊文鵬的手頓了頓,夕陽正好落在他的老花鏡上,鏡片的裂縫被陽光劈成碎片,晃得他眯起眼。“糙才好,”他笑了,聲音裡帶著點沙,“能抓牢東西,比如——”他用指尖捏住丫頭垂在胸前的辮梢,紅布條在他指腹蹭了蹭,“比如你的小辮子。”

他開始編羊角辮,手指在發絲間穿梭,動作不算熟練,卻很穩。先把頭發分成三股,像拆彈時理引線那樣分得清清楚楚,再一股壓一股地纏,每纏一下就輕輕拽緊,怕鬆了,又怕太用力扯疼丫頭。辮梢的紅布條不夠長,他就從戰術背心的扣環上解下根細麻繩——是早上香客剔血漬剩下的,棕褐色,帶著點桐油味,繞在辮梢打了個結,結打得很小,像顆沒長大的紅豆。

玉米餅的熱氣順著丫頭的指尖往上冒,混著她頭發上的泥腥氣,倒成了種踏實的味。楊文鵬看著自己編的羊角辮在夕陽下晃,有點歪,卻比上午在礦道裡抖得不成樣的手編得好太多。他想起剛才在醫療點,丫頭攥著他的衣角哭,眼淚把戰術背心的帆布洇成深色,像塊沒擰乾的抹布——此刻那片深色上沾著的餅渣,倒像給那抹濕痕繡了朵花。

遠處白楊樹的葉子被風吹得“嘩啦”響,像誰在拍手。丫頭舉著剩下的半塊玉米餅,往楊文鵬嘴邊送,餅邊的焦糊蹭在他下巴上,留下點黃印。“爺爺吃,甜的。”她的眼睛亮得像曬穀場的露水,映著夕陽,也映著他編的歪辮子。

楊文鵬咬了一小口,甜漿在舌尖漫開,混著麥香,竟比去年在曬穀場吃的更暖。他低頭時,看見照片上的丫頭也舉著玉米餅,辮梢的紅布條和此刻丫頭辮上的麻繩,在夕陽裡疊成了一道,像根沒說出口的繩,一頭拴著礦道裡的驚險,一頭拴著這曬穀場的暖。

“楊叔叔,你的剪子能剪雲嗎?”丫頭突然仰起臉,辮梢的麻繩掃過楊文鵬的手背,有點癢。她的睫毛上還沾著點玉米餅的碎屑,被夕陽照得像撒了金粉,眼睛亮得驚人——不是礦道裡那種驚惶的光,是帶著水汽的、軟軟的亮,像剛才從通風口漏進來的第一縷晨光,落在積灰的槍管上,晃得人心裡發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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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鵬編辮子的手頓了頓,指腹還停在丫頭發尾的繩結上。他抬眼望向遠處的山脊線,2311高地的輪廓在夕陽裡泛著赭紅,像塊燒透的鐵。天上的雲正往那邊飄,白得蓬鬆,像炊事班剛蒸好的饅頭,被風扯得絲絲縷縷,有的拖成薄紗,有的團成棉絮,最厚的那團邊緣鑲著金邊,是夕陽給勾的輪廓。

“喏。”他沒直接回答,先從腰後摸出了拆彈剪。剪子彆在戰術背心裡,剛被體溫焐得有點暖,握把的防滑紋蹭過掌心的老繭,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剪刃的豁口對著夕陽,金屬邊緣泛著冷光,那道月牙形的痕是1998年在九江堤壩留下的,當時為了剪纏在鋼筋上的水草,硬生生彆在水泥樁上擰出來的,此刻豁口裡還嵌著點沒剔淨的硝石粉,在光線下像撒了層細鹽。

丫頭的目光立刻被剪子吸住了,小手從玉米餅旁挪開,想去碰又不敢,指尖懸在半空,像在夠片飄得太低的雲。

楊文鵬笑了,眼角的紋路裡落滿夕陽的光,老花鏡的裂縫漏出點碎金,落在丫頭仰起的臉上。“能啊。”他把剪子輕輕舉起來,剪刃對著天上的雲,手腕微轉,讓豁口的光剛好切過那縷最薄的雲絮,“你看那雲,”他朝2311高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紋路跟礦道裡的引線一樣,都是順著風走的。”

剪子在他手裡輕輕張合,“哢嗒”一聲輕響,像咬碎了片陽光。“剪雲跟剪引線一個理,”他的聲音裡帶著點剛退伍的老兵才有的糙,卻裹著暖,“得順著紋路動,急了就散了,碎成星星點點,啥也剪不著。”他頓了頓,用剪刃的豁口虛虛劃了道弧線,正好對著那團往高地飄的棉絮雲,“你看那團,邊緣的絲是橫著的,就像引線的撚子,得橫著下剪子,穩著點,哢嚓一下——”

“哢嚓!”丫頭跟著學了聲,小手在半空也比劃了個剪的動作,辮梢的麻繩甩起來,掃在拆彈剪的握把上,發出“啪”的輕響。

楊文鵬的剪子停在半空,看著丫頭眼裡的光——那光裡有雲,有夕陽,還有他手裡這把帶著豁口的剪子。他忽然想起早上出門前,妻子往他戰術背心裡塞的那張字條,字跡娟秀:“剪東西要穩,回家要早。”此刻,剪子的豁口對著雲,也對著丫頭笑彎的眼睛,倒像是在給這聲“哢嚓”,係了個暖乎乎的結。

風卷著雲往高地飄得更快了,剛才那縷薄紗似的雲,已經被扯成了細絲。楊文鵬把剪子收回來,彆回腰後,掌心還留著金屬的餘溫。“等今晚過了,”他摸了摸丫頭的頭,指腹蹭過她沾著餅渣的發頂,“叔叔剪朵最大的雲給你,像那種。”

丫頭把剩下的半塊玉米餅舉得更高了,餅心的玉米粒在夕陽下閃著光:“要帶甜的!”

“嗯,帶甜的。”楊文鵬應著,目光又望向2311高地。天上的雲還在飄,被風推著,像在往某個地方趕。他知道,等剪完今晚那根浸了桐油的引線,明天的雲,一定會被剪得又軟又甜,像丫頭手裡的玉米餅,也像妻子字條上的字跡,暖得能化開所有的險。

丫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腦袋跟著辮子上的麻繩晃了晃。她把玉米餅往楊文鵬嘴邊又送了送,餅邊的焦糊蹭在他手背上,留下點溫熱的黃印。那餅還冒著熱氣,像個小小的暖爐,蒸騰的白汽裹著玉米的甜香,往兩人手心裡鑽——楊文鵬的指腹剛碰過,就覺出股軟乎乎的燙,混著丫頭掌心的汗溫,順著指尖往胳膊上爬,像妻子早上遞給他保溫杯時,杯壁傳來的那種暖。

餅心的玉米粒被熱氣焐得發脹,有兩顆滾落在丫頭手背上,她沒舍得拍掉,隻是用指尖捏起來,往嘴裡送時,碎屑掉在曬穀場的青石板上,像撒了把金豆子。楊文鵬咬了一小口,焦邊的脆混著玉米粒的甜,在舌尖漫開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突突突”的聲響——不是礦道裡的槍聲,是帶著節奏的、沉甸甸的震顫。

他抬眼望去,李凱正蹲在營區訓練場的土坡上,機槍架在沙袋堆成的掩體裡。槍管被夕陽照得泛著藍,是上午剛換的新家夥,彈鏈從槍身垂下來,像條銀蛇,隨著射擊的震動輕輕跳。“突突”聲撞在遠處的岩壁上,彈回來時帶著點悶響,震得曬穀場的麥秸簌簌往下掉。最前頭那顆子彈剛出膛,就被夕陽劈成了道銀線,軌跡在空氣裡劃出半道弧,像誰在天上拉了根發亮的絲,穩穩往2311高地的方向落。

“啪嗒。”彈殼從槍身蹦出來,落在土坡的碎石上,滾了兩圈停在塊頁岩旁,銅色的殼子被曬得發燙,映著李凱繃緊的側臉。他換彈鏈的動作快得像陣風,金屬卡扣“哢”地合上時,又一串子彈帶著“咻咻”的尖嘯飛出去,驚得曬穀場的麻雀猛地炸了群。

十幾隻麻雀撲棱棱飛起,翅膀掃過白楊樹的葉子,帶起陣“嘩啦啦”的響。最肥的那隻慌得撞在石碾的木架上,羽毛掉了兩根,飄悠悠落在丫頭的羊角辮上——是楊文鵬剛編的,麻繩還鬆鬆垮垮。丫頭沒躲,隻是仰著頭看,小手裡的玉米餅忘了送嘴邊,餅心的熱氣漸漸淡了,在她手心裡留下片潮潮的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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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鵬順著子彈的軌跡望向2311高地。剛才還白得像的雲,不知何時聚成了團暗灰,邊緣被夕陽染得發紅,像塊燒到一半的炭。雲團正往山脊線壓,被風推得越來越沉,絲絲縷縷的雲絮被扯斷,又迅速被大團的灰雲吞沒,像礦道裡被碎石堵住的水流,悶著股蓄勢的勁。

“那雲要變天了。”楊文鵬的指尖在丫頭辮梢的麻繩上打了個結,比剛才緊些。風突然涼了半截,卷著曬穀場的麥香往高地跑,吹得他戰術背心上的拆彈剪晃了晃,剪刃的豁口對著暗灰的雲團,像在提前瞄準。

丫頭把最後一口玉米餅塞進嘴裡,鼓著腮幫子說:“像阿媽的灶膛,要燒大火了。”她的小手抓住楊文鵬的袖口,那裡沾著點硝石粉,蹭在她手心裡,有點糙,卻讓人踏實。

遠處的機槍又響了,這次是短點射,“突、突”兩聲,子彈的銀線更短,像在給那團暗雲劃界。2311高地的雲越來越沉,灰得發黑,眼看就要壓到山脊的岩石上——那岩石上還留著今早的彈痕,是我們的子彈鑿的。楊文鵬知道,這雲裡藏著的不是雨,是今晚必須接住的硬仗,像他手裡的拆彈剪,得順著紋路,穩穩地,哢嚓一聲。

鄧班站在作戰室的木窗前,窗欞的漆皮剝落得像塊陳年的痂,露出底下的木頭紋路,被常年倚靠的肩膀磨得發亮。他的掌心按在窗玻璃上,玻璃有道斜斜的裂縫,是去年演習時被流彈崩的,此刻裂縫裡卡著片枯葉,被他的體溫烘得微微發卷。

視線越過窗沿的彈殼是今早緊急集合時誰碰掉的),落在曬穀場——楊文鵬正蹲在石碾旁,給丫頭理被風吹亂的辮子。石碾的木架上纏著半圈麻繩,是去年秋收時捆麥秸用的,此刻被夕陽染成金紅,丫頭的羊角辮就搭在那繩上,辮梢的麻繩晃悠悠掃過石碾的凹槽,槽裡的麥麩被掃得簌簌掉,像撒了把碎雪。

鄧班的戰術背心裡,不知何時被阿江塞了顆手榴彈拉環。銅色的金屬圈邊緣磨得發亮,是阿江轉了二十多年的那枚,此刻正硌在左肋第三根骨頭上,冰涼的弧度嵌進肌肉裡,像塊沒焐熱的鐵。拉環下方,帆布被頂出個小小的凸起——是丫頭今早在醫療點抓的。當時她攥著他的衣角哭,指甲掐進帆布,在戰術背心上摳出三道紅痕,此刻那痕還泛著新鮮的粉,被拉環的涼一襯,倒像道沒愈合的傷。

風從窗縫鑽進來,帶著股煤油的腥,是從裝備室飄來的。遠處裝備室的燈亮了,是盞老式的鎢絲燈,光暈黃得發暖,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戶往外滲,在地上投出片晃動的亮斑——那是香客擦槍時,槍管反射的光。能聽見細微的“沙沙”聲,該是他在用麂皮擦微衝的槍管,那聲音混著煤油揮發的輕響,像誰在暗處磨把鈍刀,慢卻帶著勁。

燈影裡,香客的側影忽明忽暗,他總愛把消音器泡在搪瓷碗裡,煤油麵浮著的礦道黑泥還沒沉澱,像碗沒攪開的墨。鄧班深吸口氣,鼻腔裡鑽進兩重味:裝備室的煤油帶著點槍油的腥,是冷的;炊事班飄來的小米粥香裹著紅糖的甜,是暖的。兩種味在喉嚨口撞了撞,竟揉出股踏實的勁,像給這漸沉的暮色,鋪了層軟乎乎的底。

他的拇指在窗玻璃的裂縫上蹭了蹭,玻璃的冰涼順著指腹往心裡鑽。曬穀場那邊,丫頭舉著玉米餅往楊文鵬嘴邊送,餅邊的焦糊蹭在他下巴上,像粘了塊小金箔。楊文鵬仰頭笑時,戰術背心上彆著的拆彈剪晃了晃,剪刃的豁口對著裝備室的燈,像在跟那邊的煤油味打暗號。

拉環在肋下又硌了硌,鄧班低頭瞥了眼戰術背心——那裡還留著礦道的黑泥印,是今早護著丫頭時蹭的。泥印旁邊,丫頭抓出的紅痕泛著淺粉,像條沒長大的小蛇,纏著那枚冰涼的銅環。他忽然想起出發前,妻子往他口袋裡塞的薄荷糖,此刻糖紙的塑料味混著粥香,在舌尖漫開點涼,倒讓心裡的沉勁鬆了鬆。

裝備室的燈晃了晃,該是香客碰倒了煤油碗。鄧班收回目光,窗玻璃的裂縫裡,枯葉被風吹得更緊了。遠處的麻雀又落回曬穀場,啄食丫頭掉的玉米餅渣,石碾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正好罩住楊文鵬和丫頭的腳邊——像塊暖烘烘的布,輕輕蓋著這片刻的靜。而他知道,這靜底下,是即將被黑夜掀開的硬仗,就像那枚硌在肋下的拉環,涼著,卻也醒著。

他從戰術背心的側袋裡摸出塊碎鏡片。是今早從礦道通風口撿的那塊,邊緣還沾著點青藤的黏液,早已乾透成透明的膜,摸上去有點發脆,像塊被歲月啃過的玻璃。鏡片的斷麵被陽光照得發亮,折射出的光在掌心晃了晃,正好罩住遠處山脊線的方向。

透過鏡片望去,三號界碑正站在夕陽裡。碑體的花崗岩被風雨蝕出細密的紋路,像老人手背的青筋,碑頂的“中國”二字刻得深,筆畫裡嵌著層暗褐的苔,是常年沐著山霧長成的,此刻被夕陽染成金紅,倒像給字鑲了道邊。碑座的縫隙裡卡著半片彈殼,是去年巡邏時試槍留下的,銅色的邊緣被曬得發燙,映著碑身投下的影子——那影子被夕陽拉得極長,像根沒入大地的鐵針,從碑底往2311高地的方向鋪,針尖紮進遠處的亂石灘,針尾還纏著界碑旁叢生的野仙人掌,刺尖在影子上投出細碎的黑點,像給鐵針綴了串星。

鏡片微微晃動時,能看見界碑側麵的編號“3”,刻痕裡積著礦道的黑泥,是今早匪徒拖拽炸藥時蹭的,泥痕順著碑體的紋路往下淌,像道沒乾的淚,卻被夕陽曬得發亮,倒像是給碑身添了道勳章。影子在地上鋪得很穩,沒有絲毫歪斜,哪怕晚風卷著礦道的土往這邊吹,那道黑影也隻是輕輕顫,根腳紋絲不動,像從地底長出來的,與岩層擰成了一股。

他用指腹蹭了蹭鏡片邊緣的黏液膜,膜下的青藤綠隱約可見,混著鏡片反射的界碑影子,倒像是把界碑與礦道的險、山脊的風都纏在了一起。遠處李凱試射機槍的餘響還在山穀裡蕩,彈殼落地的脆響襯得這影子愈發沉,沉得像塊生了根的鐵,壓在這片土地的脈搏上。

夕陽慢慢往山後沉,界碑的影子又長了些,鐵針似的尖梢快觸到麻栗坪村的炊煙了。他把碎鏡片重新塞回袋裡,指尖還留著玻璃的涼意,那涼意裡裹著界碑影子的沉——那不是普通的影子,是被無數雙軍靴踏過、被無數顆子彈護過的痕,像根從骨子裡長出來的針,穩穩當當,釘在祖國的脊背上,任風刮雨打,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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