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棠花未眠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章 海棠花未眠(1 / 2)

橡膠林的夜涼正往骨縫裡鑽,帶著橡膠樹汁的澀,纏得人後頸發緊。眼角餘光突然撞進點極淡的粉,像誰不小心蹭在墨綠宣紙上的胭脂,在濃得化不開的樹影裡,格外紮眼。

是朵野海棠。

藏在老榕樹盤虯的氣根褶皺裡——那些氣根垂了不知多少年,表皮皴得像老樹皮,褶皺深得能夾住枯葉,這朵花就從最窄的一道縫裡鑽出來,細瘦的梗撐著四瓣淺粉,瓣邊還卷著點沒舒展開的嫩紅。

瓣尖墜著的露水凝在那兒,風過時晃得厲害,像沒噙住的淚珠子,眼看要墜不墜。那粉太輕了,在周遭墨綠的葉、褐黑的藤、灰黃的腐葉裡,像被月光曬淡的一小塊霞,又像誰用指尖蘸了胭脂,在濃蔭上輕輕點了下。

香氣是跟著風漫過來的。不是腐葉漚出的腥甜,也不是罌粟稈曬出的膩香,是種乾淨的甜,帶著點草木的清,像晨露打濕的新棉,又像那年林悅站在教室門口,藍布衫被風掀起的角——布麵上洗得發白的海棠繡樣,也是這麼點淺粉,混著皂角的淡香,拂過我手背時,軟得像花瓣。

露水終於墜下來,“嗒”地落在氣根的褶皺裡,濺起的細沫沾在花瓣上,讓那點粉顯得更潤了,像哭過的人,眼尾還泛著紅。

我指節猛地收緊,觀察鏡的金屬圈瞬間嵌進皮肉——那圈被歲月磨得發亮的銅,帶著橡膠林夜露的涼意,順著指縫往骨縫裡鑽。鏡筒裡的十字準星還死死咬著老榕樹的樹洞,可餘光裡那朵野海棠卻突然失了焦,花瓣上懸著的露水被夜風抖成千萬粒碎鑽,有的跌進氣根的褶皺,有的濺在我的鏡片上,模糊了瞄準鏡裡的黑暗,也震碎了記憶深處的那片藍。

“黃導?”

傣鬼的聲音突然刺破耳機的電流雜音,“滋滋”的靜電裡裹著他刻意壓低的氣音,像片浸了水的羽毛,擦過我緊繃的耳廓。我能想象他此刻的樣子:趴在岩縫裡的狙擊位,瞄準鏡的金屬邊壓著他高挺的鼻梁,隻有眼尾那道常年眯眼留下的笑紋,在夜視儀的綠光裡微微動了動。

“你眼眶紅了。”

他的話音剛落,我右眼角突然滾下點熱燙的濕。不是淚,是夜風卷著的橡膠樹汁,混著腐葉的黴味,被我無意識地蹭進了眼眶。可當我抬指去擦時,指尖卻觸到睫毛上掛著的冰涼——是真的淚,不知何時積在那兒,被月光一照,亮得像道斷了的銀線。鏡筒裡的野海棠還在晃,花瓣上的露水順著我的指縫往下淌,在迷彩服的臂章上洇出片淺粉的痕,像極了那年林悅站在教室門口,藍布衫被風掀起的角,布麵上洗得發白的海棠繡樣,也是這麼點淺粉,混著皂角的淡香,拂過我手背時,軟得像花瓣。

他的狙擊位藏在左前方二十米外的岩縫裡——那道縫被陳年苔蘚糊住大半,隻留道尺寬的口子,像被工兵鏟硬生生劈開的,邊緣還嵌著些碎岩渣,風過時簌簌往下掉。瞄準鏡的鏡片偶爾會反射出星子的冷光,不是持續的亮,是被夜風掀動偽裝網時漏出的閃,像枚滾落在腐葉裡的碎銀,擦過我觀察鏡的銅圈,留下道轉瞬即逝的白痕。

我閉了閉眼,就能清晰描摹出他此刻的模樣:

迷彩布裹著的側臉繃得比槍身的烤藍還硬,下頜線像被紅土坡的烈日曬硬的棱,連咬肌賁張的弧度都透著股蓄勢待發的緊——那是他扣動扳機前的慣常姿態,喉結會極緩地滾一下,像在吞咽叢林裡的濕腥氣。瞄準鏡的金屬框壓著他高挺的鼻梁,框沿磨出的毛邊蹭得皮膚發紅,卻沒讓他皺一下眉,睫毛垂著,在眼下投出片淺影,把夜視儀的綠光濾成柔和的淡青。

唯有眼尾那幾道紋路是鬆著的。不是刻意舒展的軟,是常年眯眼瞄準、又常對著紅土坡的孩子笑,被日光和笑意共同揉出的褶——像塊被反複搓洗的棉布,邊緣磨得發毛,卻透著點暖。此刻那幾道紋裡還卡著點上午的樹膠,半乾的透明膠質在微光裡泛著亮,倒讓那點溫和顯得更實在了,像藏在槍膛裡的半截陽光,與周遭的肅殺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在一塊兒。

“沒什麼。”

我喉結滾了半圈,才把這三個字從齒縫裡擠出來,聲音啞得像被橡膠林的瘴氣浸過。指尖卻像有自己的主意,不聽使喚地往褲袋裡鑽——布料被夜露浸得發潮,磨著指腹的繭子,終於觸到那片硬挺的紙。

是張被揉得走了形的照片。紙頁邊緣被汗水泡得發僵,又被反複摩挲磨出毛邊,像塊洗舊的粗布,邊角卷成倔強的弧,硌著掌心。我用拇指把卷邊一點點碾平,指腹蹭過泛黃的紙麵,能摸到上麵凹凸的紋路:那是林悅的藍布衫被風掀起的褶皺,是孩子們紮著的羊角辮上的紅頭繩,還有海棠花瓣落在她肩頭的淺痕。

照片裡的林悅正站在紅土坡小學的海棠樹下。藍布衫是洗得發白的靛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膚被日頭曬成健康的蜜色,透著層細汗,像抹了層薄油,亮得晃眼。她左手攥著半截白粉筆,粉筆頭磨得圓鈍,指縫裡還嵌著點粉筆灰,該是剛在黑板上寫完“天地人”三個字。右手正替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擦汗,拇指肚蹭過孩子鼻尖的泥點,把那點褐黃蹭成淡淡的暈,小姑娘仰著頭笑,缺了顆門牙的嘴張得老大,露出舌尖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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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好像真的從照片裡鑽了出來,掀起林悅的衣角,露出內襯上那朵歪歪扭扭的海棠。針腳粗得像麻繩,線跡歪歪扭扭,有的地方還打著死結——那是我第一次拿繡花針的“傑作”。記得那天她坐在教室門檻上,手裡攥著塊碎布教孩子們認顏色,我湊過去說要給她繡朵花,針剛戳下去就紮在指尖,血珠滴在布上,她笑著搶過針,說“還是我來吧”,卻把我紮歪的線跡全留著,說“這樣才像咱們紅土坡的海棠,野得有精神”。

“想起她了?”

傣鬼的聲音突然從耳機裡漫出來,氣音裹著電流的“滋滋”聲,像根浸了晨露的羽毛,輕輕掃過耳廓。我能想象他此刻的樣子:趴在岩縫裡,狙擊槍的槍管壓著胸腹,瞄準鏡的金屬邊在他鼻梁上壓出道淺痕,隻有眼尾那幾道笑紋是鬆著的,藏著點不該有的溫和。

“林悅老師?”

他特意把“老師”兩個字咬得輕,像怕驚了什麼。可這兩個字還是像顆小石子,“咚”地砸進我心裡那潭水,濺起的浪頭拍得心口發疼。

林悅是紅土坡小學唯一的老師。那間土坯教室的牆皮早就剝落了,露出裡麵的黃土,屋頂的茅草漏著天,下雨時得用搪瓷盆接著,“嘀嗒嘀嗒”的聲響混著孩子們的讀書聲,倒像首特彆的歌。她就在這歌裡守了五年,守著三十七個孩子:有爹娘去山外打工的,有跟著爺爺放牛羊的,還有個總光著腳的小男孩,褲腿上永遠沾著紅土。

她總說:“你看這些娃,眼睛亮得讓人心慌。”說這話時她會指著窗外,孩子們正追著蝴蝶跑,陽光落在他們眼裡,亮得像界河夜裡的星子,“星子要是掉下去,就找不著了。”所以她每天天不亮就去教室生爐火,把凍僵的粉筆焐熱;下雨時背著最小的孩子蹚過泥溝;有孩子發燒,她就用搪瓷缸煮薑湯,自己守在旁邊熬通宵。

教室門口的海棠就是她種的。那年她剛來時,從山外帶來棵細瘦的苗,栽在石縫裡,誰都說活不了。可她每天用洗硯台的水澆,冬天裹上舊棉襖,如今竟長得比教室還高,樹乾歪歪扭扭,卻在石縫裡紮得極深,春天開起花來,粉白的瓣能落滿半間教室。

“她總說海棠好。”我對著麥克風喃喃,指腹一遍遍蹭過照片裡那朵繡歪的海棠,線跡被磨得發亮,“說這花皮實,石頭縫裡都能長,根紮得深,風刮不倒,像邊境的娃。”

有次我值完勤去看她,正撞見她在給海棠剪枝。剪刀是把舊的,刃口都鈍了,她咬著牙使勁,額角的汗滴在花瓣上,像顆透明的珠子。“你看這枝,”她指著根從石縫裡鑽出來的細枝,枝上還頂著朵小花,“看著弱,其實強著呢。咱們這的娃也一樣,看著野,心裡都揣著勁。”

那天的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和海棠樹的影子纏在一塊兒,像幅沒乾的畫。她轉身時,藍布衫的衣角掃過我的手背,帶著皂角的淡香,混著海棠的甜,輕得像片羽毛。

耳機裡傳來傣鬼拉動槍栓的輕響,“哢”的一聲,在寂靜的叢林裡格外清。我低頭看了眼照片,林悅的眉眼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好像正笑著說:“彆愣著呀,該乾活了。”

指腹最後蹭了下那朵歪海棠,把照片塞回褲袋,重新握緊觀察鏡。鏡筒裡的十字準星依然鎖著老榕樹的樹洞,可不知怎的,那片黑暗裡好像也開出了朵花,粉白的瓣,歪扭的蕊,像極了紅土坡小學門口的那棵。

那年春末的紅土坡,風裡總裹著股躁動的暖。山桃花落儘了,野刺玫剛打苞,教室後牆的裂縫裡鑽出的蕨類泛著嫩紅,連孩子們的書包帶都被日頭曬得發軟,搭在課桌上時,帆布磨出的毛邊會輕輕掃過木桌的紋路。

那天的捐贈物資是晌午到的。三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被兩個穿藍布褂的“好心人”卸在教室門口,袋口露出半截印著“愛心助學”的硬紙板,邊角卷著,像是被山路顛的。林悅正給孩子們講“種子的旅行”,手裡舉著顆野豌豆,豆莢被曬得炸開,青綠色的籽蹦到前排男孩的手背上,惹得滿教室笑。那兩個“好心人”走得急,說“裡麵是新課本和文具”,沒等林悅倒水就往坡下趕,軍膠鞋踩在紅土上,揚起的塵霧裡裹著點異樣的甜——不是野蜂蜜的潤,倒像陳糖混著土腥,林悅皺了皺眉,望著他們的背影沒作聲。

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進教室,在水泥地上投下窗欞的影子。孩子們趴在桌上睡午覺,呼吸聲像剛破殼的雛鳥,勻勻的。林悅把蛇皮袋拖到講台後,解開最鬆的那個結。裡麵果然有課本,封麵印著卡通小熊,油墨味很新;還有幾捆鉛筆,漆皮亮得晃眼;最底下壓著十幾個帆布書包,藏青色的,邊角縫著白布條,繡著歪歪扭扭的“好好學習”。

她拿起一個書包往桌上頓了頓,想抖掉裡麵的浮塵。指尖剛觸到帆布表麵,就覺出點不對勁——帆布縫裡卡著些細碎的顆粒,不是沙土的糙,是滑膩的細,像沒篩過的麵粉,卻比麵粉更沉。她湊近聞了聞,那股在門口聞到的甜腥氣更濃了,裹在帆布的黴味裡,若有若無地往鼻腔裡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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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的心猛地提了提。她見過罌粟殼,去年在界碑旁的警戒欄上,老巡邏兵指著張照片給她看,說“這東西磨成粉,甜裡帶毒”。她不動聲色地把書包放回袋裡,指尖在帆布縫裡撚了撚,那細粉沾在指腹,白得發僵,搓開時竟能拉出極細的絲,像被太陽曬硬的蛛網。

上課鈴響時,她抱著一摞野花走進教室,說“今天的自然課,我們來給書包‘洗澡’”。孩子們歡呼著圍過來,七手八腳地把舊書包往水盆裡遞,隻有那十幾個新書包被她留在講台邊。“這些新書包太乾淨啦,”她笑著揉了揉紮羊角辮女孩的頭發,“老師先替你們保管,明天再用好不好?”

孩子們的注意力很快被野花吸引,沒人留意林悅抱著新書包走進了雜物間。門後堆著過冬的柴火,鬆脂味混著黴味,剛好蓋過那股甜腥。她把書包一個個攤開在柴火堆上,手指順著縫仔細摸——前五個都隻有浮塵,第六個的側袋裡,指尖觸到個硬邦邦的小方塊,被帆布裹得很緊,形狀像塊水果糖。

她屏住呼吸,指甲摳開側袋的拉鏈。裡麵果然藏著個紙包,用油紙裹了三層,最外層還封著圈黃蠟,蠟邊被體溫焐得發黏,沾著幾根帆布的線頭。林悅捏著蠟封的邊緣輕輕撕,蠟屑簌簌落在柴火上,露出裡麵的草紙——紙上滲著片暗褐的漬,打開時,一股更烈的甜腥氣湧出來,混著點焦糊味,像燒過的棗核碾成了粉。

紙包裡是半顆罌粟殼磨的粉。殼的硬邊還在,被磨得隻剩層薄皮,粉是灰褐的,比剛才摸到的更細,指尖沾一點撚開,能感覺到細碎的顆粒在皮膚上遊走,像有無數隻小蟲子在爬。她忽然想起那兩個“好心人”的鞋——鞋幫沾著的紅土裡,混著點銀亮的碎屑,當時沒在意,此刻才反應過來,那是罌粟殼被碾時蹭掉的殼渣。

雜物間的窗欞漏進束陽光,照在紙包上。粉裡的碎殼在光裡閃閃發亮,像撒了把碎玻璃。林悅把紙包重新裹好,塞進自己藍布衫的內袋,指尖按在上麵,能感覺到那點硬邦邦的輪廓,像塊燒紅的烙鐵。外麵傳來孩子們的笑鬨聲,是紮羊角辮的女孩在唱她教的歌:“紅土坡,坡連坡,娃娃讀書不怕多……”

她對著牆深吸了口氣,把那股甜腥壓進肺裡,轉身時,臉上又掛上了笑,隻是眼角的細紋裡,藏著點紅土坡春末少見的寒。

那天傍晚的紅土坡,夕陽把雲染成燒紅的鐵,山風卻突然裹著股腥氣往坡下鑽。林悅把油紙包緊緊按在藍布衫的內袋裡,指節因為用力泛白——紙包棱角硌著肋骨,像塊沒焐熱的冰,可她跑起來時,胸口卻燒得厲害,像揣著團火。

她要趕在巡邏隊換崗前到界碑。書包裡的罌粟粉還在鼻尖縈著甜腥,那兩個“好心人”臨走時看她的眼神突然在腦子裡炸開:渾濁的,帶著刀光的冷。她不敢耽擱,抄近路往界碑跑,腳下的紅土被曬了整天,燙得像鐵板,踩上去“噗嗤”陷半寸,鞋幫沾著的土塊甩起來,打在褲腿上“啪啪”響。

烏雲是突然壓下來的。剛才還掛在山尖的夕陽,轉瞬間就被灰黑的雲吞了,風裡卷著碎石子往臉上打,林悅抬手擋了下,油紙包在懷裡硌得更疼。緊接著是雷聲,“轟隆隆”從峽穀裡滾出來,像有群馬蹄在頭頂踏過,豆大的雨點“啪嗒”砸在她額頭上,瞬間連成線。

雨來得太急,紅土眨眼間化成泥漿。山路陡得像被刀劈過,她腳下一滑,膝蓋先撞在塊尖石上,“咚”的一聲悶響,疼得她倒抽口冷氣。身體順著坡往下滾時,懷裡的油紙包“呼”地飛了出去,在空中劃過道弧線,重重摔進泥溝。

她掙紮著爬過去,手指插進冰冷的泥漿裡摸索。摸到紙包時,外麵的蠟封已經裂了道口子,黃蠟混著泥水往下淌,裡麵的罌粟粉順著裂縫漏出來,在渾濁的雨水中暈開片灰褐的霧。她把紙包往懷裡拽,粉卻順著指縫往下掉,落在她的藍布衫上——靛藍的布被雨水泡得發深,粉一沾上去,就洇成朵暗褐色的花,邊緣還在慢慢暈開,像朵在血裡泡開的毒花。

“站住!”

粗啞的吼聲裹著雨聲砸過來。林悅猛地回頭,看見兩個黑影順著坡追下來,手裡的獵槍在閃電中亮了下——是土製的雙管獵槍,槍管鋸得很短,槍口冒著黑黢黢的光。她認得,是早上送物資的那兩個“好心人”,此刻他們的藍布褂被雨水淋得貼在身上,露出裡麵彆著的砍刀,刀柄纏著的紅布在雨裡像條流血的蛇。

她轉身想跑,可泥漿太深,腳像被釘住。獵槍的“砰”聲炸響時,她隻覺右肩像被燒紅的鐵釺捅了下,劇痛順著骨頭縫往心臟鑽。身體不受控地倒下去,臉磕在泥裡,紅土混著雨水灌進嘴裡,腥得發澀。她看見血從肩頭湧出來,順著胳膊往下淌,滴在泥漿裡,砸出串暗紅的泡,很快又被雨水衝散。

其中一個毒販走過來,獵槍的槍口對著她的臉,槍管上的鏽跡被雨水衝得發亮。她想開口,想說“那包裡是罌粟粉”,想說“孩子們不知道”,可喉嚨裡湧上來的血沫堵著,隻能發出“嗬嗬”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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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這時趕到的。界碑的影子在雨幕裡晃,我舉著槍往坡下衝,看見林悅趴在泥裡,藍布衫上的暗褐花朵越來越大。她好像聽見了我的腳步聲,猛地抬起頭,雨水順著她的額發往下淌,糊住了她的眼,可我還是看清了她的眼神——不是疼,是急,像要把什麼東西刻進我眼裡。

她的手往學校的方向伸了伸,指尖在泥漿裡劃出道淺痕。嘴唇翕動著,我湊近了些,才看清她在說什麼。雨水灌進她半張的嘴裡,混著湧出來的血沫,把“孩子”兩個字泡得發脹,模糊不清,卻像兩把鈍刀,一下下割著我的耳膜。

獵槍又響了一聲,這次是衝著我來的。我翻滾著躲到界碑後,再探出頭時,林悅已經不動了,隻有她的手還保持著伸向學校的姿勢,指縫裡的紅土被雨水泡得發脹,像攥著把沒撒完的種子。

“她會變成光的。”

傣鬼的聲音突然從耳機裡鑽出來,帶著電流的“滋滋”聲,卻沉得像塊浸了水的石頭,砸在我緊繃的神經上。我能感覺到他的瞄準鏡正對著我這邊,鏡筒裡的十字準星或許也沾著雨,可他的呼吸很穩,像紮根在岩縫裡的老榕樹。

“照亮你該走的路。”

他的話尾被風吹得發虛,卻帶著股咬碎紅土的硬氣。我低頭看向懷裡的觀察鏡,鏡片上沾著的雨珠裡,好像映著林悅的臉——她站在海棠樹下,藍布衫的衣角被風掀起,露出裡麵我繡的歪海棠,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遠處的橡膠林裡,那朵野海棠還在風裡顫,花瓣上的露水被閃電照得發亮,真像點點碎光,正順著界碑的方向,往紅土坡小學的方向漫。

耳機裡突然炸響一聲脆響,“哢”的一下,像塊小石子砸進結了冰的界河——是傣鬼拉動槍栓的動靜。那聲音裹在電流的“滋滋”聲裡,卻異常分明,帶著金屬部件摩擦的冷硬,在寂靜的叢林裡蕩開圈漣漪,驚得近處的蟲鳴都頓了半拍。

“你看那朵海棠,”他的氣音順著麥克風飄過來,混著夜風穿過枝葉的“沙沙”聲,輕得像片羽毛落在槍管上,“花瓣上的露水,像不像她當年擦汗的帕子?”

我心裡猛地一抽,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把觀察鏡重新架到眼前。鏡筒裡的野海棠被夜風拂得輕輕晃,瓣尖墜著的露水終於撐不住了,順著粉白的花瓣往下滑,滑過被月光照得半透明的花瓣邊緣,又蹭過帶著細絨毛的瓣底,最後“嗒”地落在底下的腐葉堆裡。腐葉吸了露水,立刻洇出個淺粉的圓,像滴被稀釋的血,在褐黃的碎葉間格外紮眼。

就在這時,橡膠林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極輕的響動——“哢嚓”。

不是枯枝被風折斷的脆裂,也不是野獸踩過朽木的悶響,是種帶著滯澀感的鈍響,像生鏽的鐵件在互相摩擦。我把觀察鏡的倍率調到最大,調焦輪“哢嗒”轉了半格,鏡筒裡的樹影瞬間清晰起來:老榕樹西側的樹乾上,有塊樹皮似乎微微動了動,邊緣露出道極細的縫,縫裡隱約閃著點冷光,像誰在黑暗裡,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開了樹皮的褶皺。

那響動又接連響了兩聲,“哢嚓、哢嚓”,節奏很慢,帶著種刻意的輕,像怕驚擾了什麼。我看見那塊樹皮被撬得越來越開,露出的縫隙裡,滲出點乳白的樹汁,在月光下亮得像凝固的奶。刀尖偶爾從縫裡閃過,反射出的光比星子還冷,蹭得樹汁微微顫動,像在切割什麼堅硬的東西。

傣鬼的呼吸聲在耳機裡變得極輕,幾乎與林間的氣流融為一體。隻有狙擊槍金屬部件偶爾的輕響,提醒著他正全神貫注地瞄準——我能想象他此刻的樣子:食指搭在扳機護圈上,指腹的硬繭蹭著冰冷的金屬,瞄準鏡的十字準星死死咬著那道樹皮縫,連睫毛上沾著的草屑都紋絲不動。

風突然轉向,從老榕樹的方向吹過來,帶著股新鮮的木屑味,混著那若有若無的甜腥。觀察鏡裡,那塊被撬開的樹皮終於“啪”地掉了下來,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裡麵深不見底,像隻突然睜開的眼,正冷冷地盯著我們的方向。

傣鬼的呼吸突然卡了半拍,像被夜風嗆了口橡膠林的腥氣。耳機裡傳來他喉結滾動的輕響,隨後是壓得比界河流水還低的聲線,每個字都裹著層冰碴:“坐標西北,三點鐘方向。”

停頓像根繃緊的弦,懸了半秒才續上後半句:“有人在砍樹。”

我的觀察鏡幾乎是彈著轉過去的,金屬鏡身撞在眉骨上,疼得眼冒金星。調焦輪被我擰得“哢嗒”作響,輪軸裡的細沙跟著震顫,暮色裡的樹影終於從模糊的墨團凝成清晰的輪廓——老榕樹西側的排水溝旁,蹲著道佝僂的黑影,像塊從岩縫裡擠出來的頑石。

那人手裡的砍刀正往下劈,刀刃沒入樹乾的瞬間,發出聲沉悶的“噗嗤”,像把鈍斧砍進浸了水的紅土。乳白色的樹汁順著刀身往外湧,在月光下亮得像道凝固的奶線,順著粗糙的樹皮往下淌,在樹根處積成小小的水窪,泛著細碎的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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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動作熟得讓人發怵。每劈一下,手腕都會極自然地往回帶半寸,像在掂量著什麼,隨後再猛地發力——這姿勢我太熟悉了,當年在紅土坡的泥溝裡,那把沾著林悅血的獵刀,也是這樣被人攥在手裡。

砍刀又落下時,片巴掌大的樹皮翻卷著翹起來,邊緣帶著新鮮的木色,像塊被剝開的痂。樹皮內側沾著點暗紅的碎渣,不是樹汁的淺褐,是種發烏的暗,像乾涸已久的血。我的指腹突然發癢,想起林悅當年摔進泥溝時,藍布衫上洇開的那朵暗花——也是這樣的紅,混著紅土的褐,在靛藍的布麵上暈成醜陋的疤。

“是他們。”

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時,帶著我自己都沒察覺的抖。褲袋裡的照片被掌心的汗浸得更皺,林悅的眉眼在濕軟的紙頁上暈成團模糊的藍。我死死盯著鏡筒裡的黑影,看著他劈下第五刀時,刀柄上纏的紅布條閃了下——那布條邊緣磨得發毛,像被血泡過又曬乾,和當年在泥溝裡撿到的那截一模一樣。

“當年殺林悅的那夥人,”我舔了舔發裂的嘴唇,嘗到股鐵鏽味,“刀法一模一樣。”

那人似乎察覺到什麼,突然停了手。砍刀還嵌在樹乾裡,刀柄隨著夜風輕輕晃,紅布條像條垂死的蛇。他側過臉,月光從樹縫裡漏下來,照亮他嘴角的笑——不是善意的弧度,是咧著嘴的猙獰,露出顆發黑的齲齒,像嚼過罌粟殼的毒牙。

觀察鏡的十字準星正對著他握刀的手,我看見他虎口處有道月牙形的疤,是被刀鞘磨出來的舊傷。當年林悅的教案本上,就畫過這樣一道疤,旁邊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刀疤在右手,砍樹時會往回收半寸。”

夜風突然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上彆著的東西——不是尋常的砍刀鞘,是個磨得發亮的鐵環,環上纏著圈鐵鏈,鏈頭墜著的鐵鉤在月光下閃著冷光,像隨時會勾住誰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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