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殺他!”
辛集興的聲音像塊冰砸過來,比槍聲還脆。他的刀不知何時已經橫在我麵前,刀刃離我的斧刃不過半寸,冷光映著他緊繃的臉。“留活口!”他的喉結滾了滾,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錯辨的狠,“他是自己人放過來的哨,殺了會露餡!”
我舉著斧的手僵在半空。手電光還在晃,那年輕警察的眼裡滿是驚恐,握槍的手更抖了,指節泛白得像塊被浪泡久的鹽。斧刃的寒光落在他臉上,他的瞳孔猛地縮了縮,嘴唇哆嗦著,卻沒敢再喊。
辛集興的刀又往前送了半寸,貼著我的斧刃,“噌”地擦出點火星。“把斧放下。”他的聲音裡帶著急,眼角的餘光往警察身後瞟了瞟——遠處的礁石後似乎有個黑影在動,是接應的信號。
我緩緩鬆了勁,消防斧的刃口擦著警察的褲腿落下來,“當”地砸在礁石上,濺起的碎石子彈到他的腳踝。他嚇得“啊”了一聲,手槍差點脫手。
辛集興突然笑了,笑聲裡帶著點亡命徒的野,“小兄弟,嚇著了?”他的刀收了回去,手卻按在腰間的槍上,“我們就是借個道,犯不著拚命,是吧?”
手電光還亮著,卻沒剛才那麼刺眼了。我望著那警察肩膀上的血,突然想起吉克阿依水壺上的紅繩——原來有些血,是該護著,不是該劈斷的。
就在這時,那警察的食指突然猛地扣下扳機。
“砰!”
槍聲在礁石區炸得格外脆,子彈帶著尖嘯擦過我的左耳,耳郭瞬間像被烙鐵燙過,火辣辣地疼。彈頭“啪”地撞在身後的礁石上,火星子“唰”地濺起來,像有人在黑夜裡撒了把碎金,亮得晃眼,旋即又被海風卷著,“簌簌”落進浪裡。
我借著這股槍響的衝勁,像頭被激怒的豹往前撲。左臂伸直,消防斧的木柄帶著風聲砸下去,“咚”地正中他持槍的手腕。不是輕碰,是攢了全身力氣的狠砸——能清晰聽見骨頭錯動的“咯吱”聲,他的手腕以不自然的角度撇過去,手槍“噗通”掉進海裡,銀亮的槍身在月光下閃了半下,就被浪頭卷得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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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警察悶哼一聲,像隻被打折翅膀的鳥,捂著腕子蹲下去。右手腕以詭異的角度腫起來,指節泛著慘白,冷汗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淌,滴在警服的銅紐扣上,“嗒嗒”響。
我盯著他的臉,離得極近,能看清他鼻尖上沒刮淨的胡茬,還有下巴上顆細小的痣。很年輕,最多二十出頭,眉眼間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像剛從警校畢業的學生,製服的肩章都還簇新。他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裡映著我的影子,還有消防斧的寒光,滿是驚恐,像隻被獵人堵在死角的鹿,連呼吸都帶著顫。
“不到萬不得已,不開殺戒。”
鄧班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來,像塊溫潤的玉,撞開了緊繃的神經。那年在靶場,他握著我的手調準星,槍口的後坐力震得我胳膊發麻,他卻盯著靶子說:“槍是護具,不是屠刀,對準的該是惡,不是人。”指尖的消防斧突然有些發沉,斧刃的冷光落在他驚恐的臉上,竟覺得有些燙。
“快!”
辛集興突然拽了我一把,力道大得幾乎要把我胳膊拽脫臼。他的刀不知何時已經出鞘,寒光在那警察的脖頸上輕輕劃了一下——不深,剛夠劃破油皮,血珠立刻滲出來,像串紅瑪瑙,順著頸紋往下淌,在月光下亮得像條蠕動的紅蛇。“做戲做全套!”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氣音裹著海風往我耳道裡鑽,“雷朵的人說不定在暗處盯著,手軟就是死!”
我看著那道血痕在他頸間漫開,突然像被潑了盆冷水,清醒過來。
是了,這不是靶場,是柳河埡口的生死場。
我深吸一口氣,左手攥緊斧柄,把斧刃轉向內側——用的是消防斧的背麵,那麵沒有開刃,隻有粗糲的鐵麵。舉起來時,能看見自己映在鐵麵上的影子,眉骨的傷疤在月光下泛著紅。
“咚!”
斧背重重砸在他的後頸。
沒有想象中的劇痛,隻有一聲悶響,像砸在裝了棉花的木箱上。他哼都沒哼一聲,眼睛猛地睜大,隨即又緩緩閉上,身子像攤軟泥似的往礁石上倒,後腦勺磕在牡蠣殼上,發出輕微的“哢”聲,卻沒再動。
月光落在他臉上,睫毛上還沾著點冷汗,臉色蒼白得像塊礁石上的鹽,看上去真像斷了氣。
我拄著消防斧站在原地,後頸的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混著海風的鹹腥,涼得像冰。辛集興已經蹲下身,飛快地在他頸側摸了摸,又把他往礁石縫裡推了推,用塊濕海藻蓋住他的臉。“脈搏穩著,”他低聲說,指尖沾著那警察的血,往我斧背上抹了點,“等我們走了,他的人會來接。”
浪濤撞在礁石上,“嘩嘩”地響,像在替我們數著剩下的時間。我望著那片被海藻蓋住的影子,突然覺得手裡的消防斧,比剛才劈掛鎖時沉了百倍——原來有些“狠”,是藏著疼的,就像鄧班說的,護具的重量,從來都在心裡。
“走!”
辛集興的吼聲裹著海風砸過來,他彎腰扛起一個木箱,臂彎的肌肉瞬間繃緊,像拉滿的弓弦。木箱的棱角硌著他的肩窩,帆布衝鋒衣被壓出深深的褶,他卻沒皺一下眉,邁開軍靴就往礁石群深處鑽。我緊隨其後,消防斧的鐵刃拖在礁石上,“刺啦——刺啦——”,每劃一下都帶起串火星,像條拖著尾巴的火蛇,在黑夜裡亮得紮眼。礁石上的青苔被碾得發滑,軍靴踩上去“咯吱”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身後的槍聲還在追,“噠噠噠”的自動步槍聲混著霰彈槍的悶響,像群瘋狗在礁石間亂撞。花粥的尖叫突然穿透槍林彈雨,尖利得像被踩住尾巴的貓:“抓活的!彆讓他們把貨帶走!誰追上了,我讓雷總賞他三箱貨!”聲音撞在岩壁上,彈回來時碎成一片,帶著股淬了毒的怨,聽得人後頸發毛。
我們鑽進二號礁的縫隙時,才發現這裡比辛集興說的更窄。礁石像被巨斧劈開的兩半,裂縫最窄處隻有兩尺寬,僅容一個人側著身子擠過去。岩壁上的牡蠣殼尖得像刀片,邊緣泛著白,刮過我的黑襯衫時“刺啦”撕開道口子,冷風“嗖”地灌進去,貼著皮膚往骨頭縫裡鑽。露出的紗布上沾著點血,是剛才被礁石蹭破的新傷,在月光下紅得刺眼。
辛集興走在前麵,呼吸粗得像風箱,每吸一口氣都帶著“呼哧”的響,胸腔起伏得厲害。他的手在右側岩壁上摸索,指尖摳過濕滑的海苔和尖利的石棱,突然按住塊巴掌大的鬆動石頭——那石頭比周圍的礁石淺了半寸,邊緣還留著人為打磨的痕。“哢嗒”一聲輕響,像鑰匙插進鎖孔,石頭往裡陷了半寸,岩壁後立刻露出個黑窟窿。
洞口不大,剛夠塞進兩個木箱,四壁是天然的礁石凹洞,內壁掛著層滑膩的綠苔,腥氣混著黴味往鼻腔裡鑽。“藏這兒。”辛集興的聲音壓得像耳語,同時,他的指腹在我掌心飛快地動起來——短劃、長點、停頓,節奏清晰得像敲在鼓上。是摩斯密碼:“告訴王醫生坐標,北緯37°12′,東經121°08′,禁毒隊拂曉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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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的觸感比任何語言都清晰,我點點頭,抬手接過他肩上的木箱。兩箱貨摞在一起,沉得像兩塊鐵,推進洞口時,木板擦過礁石的“沙沙”聲在窄縫裡格外清。辛集興伸手把那塊鬆動的石頭推回去,“哢”地歸位,嚴絲合縫,連石縫裡的海苔都沒被碰亂,看上去就像這礁石天生帶著個凹洞,從來沒被人動過。
他往我手心塞了塊碎礁石,上麵用指甲刻著個極小的“羊”字——是“牧羊人”的記號,也是給王醫生的信物。我攥緊那塊石頭,棱角硌著掌心,像攥著顆發燙的星。
身後的槍聲遠了些,花粥的尖叫變成了模糊的罵罵咧咧。縫隙裡隻剩下浪濤撞礁的“嘩嘩”聲,還有辛集興漸漸平穩的呼吸。我望著那塊歸位的石頭,突然覺得這黑黢黢的礁石縫,比任何保險櫃都讓人踏實——這裡藏著的,不隻是貨,還有我們和“牧羊人”的約定。
等我們繞到備用馬達的藏身處時,腥鹹的海風裡已經卷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那處藏身在兩塊巨大的暗礁夾縫裡,馬達被帆布裹著,壓在半濕的海藻下,鐵殼上鏽跡斑斑,像塊被浪衝上岸的廢鐵。還沒等辛集興掀開帆布,花方和花粥已經帶著四個嘍囉追了過來,他們的軍靴踩在礁石上“噔噔”響,像群餓狼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花方的右臂還在淌血。深色的作訓服被血浸透,凝成塊暗褐的疤,血珠順著指尖往下滴,“啪嗒”砸在礁石上,和之前那年輕警察的血混在一處。他手裡的ak47抖得像秋風裡的草,槍口對著我們,卻沒敢立刻扣扳機——大概是剛才被辛集興踹斷的膝彎還在疼,站都站不穩,身子晃得像株被風刮斜的蘆葦。“你們兩個……”他的金牙咬得咯咯響,話卡在喉嚨裡,一半是怒,一半是怕。
“先撤!”
辛集興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還帶著剛從槍林彈雨裡鑽出來的粗糲。他往花方身後的海麵瞟了眼,那裡隱約有警燈的紅光在浪裡晃,像隻追來的紅眼。“警察太多,剛才礁石後至少藏了一個班,再耗下去誰都走不了。”他頓了頓,故意讓語氣裡帶點惋惜,“貨是丟了兩箱,但船上還有二十八箱,回去跟雷總說,是警察突襲打得急,我們拚死保住了大部分,他未必會罰。”
花粥的眼睛在黑暗裡亮得嚇人,像兩簇藏在礁石後的鬼火。她沒看辛集興,視線死死釘在我手裡的消防斧上——斧刃上的血漬已經半乾,在月光下泛著暗褐的光,邊緣還沾著點礁石的碎屑,看著確實像沾過腦漿。紅裙子被海風灌得鼓鼓的,裙擺掃過腳邊的礁石,帶起的血珠“簌簌”落在裙角,紅得像又潑了層新血。“那警察……”她的聲音拖得很長,像條吐著信子的蛇,“真死了?”
“死了。”
我故意把聲音壓得更低,喉結滾動時帶著點刻意練過的狠戾,像塊生鏽的鐵在摩擦。說話間,抬手將消防斧往旁邊的礁石上磕了磕,“咚”的一聲悶響,斧刃上的血漬被震得濺開來,幾點暗紅落在花粥的紅裙子上,像濺了滴墨。“一斧子劈在天靈蓋上,”我盯著她的眼睛,眉骨的傷疤在月光下繃得發緊,“腦漿混著血,濺了半塊礁石,不信你們可以回去看。”
花方的喉結猛地滾了滾,握著槍的手鬆了半寸。他大概是想起了柳河埡口喂鯊魚的規矩,那點遲疑像潮水似的漫上來,蓋過了憤怒。
花粥突然笑了,笑聲在空蕩的礁石區裡蕩開,“咯咯”的,像老蛇在石縫裡吐信。她抬手抹了把裙角的血漬,指尖的紅指甲蹭過那點暗褐,竟像沾了胭脂似的亮。“算你有種。”她轉身往右側的暗礁後走,紅裙子掃過礁石上的血跡,留下道蜿蜒的痕,“雷總最恨警察,你殺了一個,比帶十箱貨回去還管用——說不定真能分你半塊埡口的地盤,讓你當個頭目。”
嘍囉們跟著她往停在暗處的快艇挪,腳步裡帶著明顯的慌亂。花方最後瞪了我們一眼,咬著牙轉身,斷了的膝彎使不上力,走得一瘸一拐,血滴在礁石上,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號。
海風突然卷來警笛的尖嘯,遠得像在天邊,卻足夠讓剩下的人加快腳步。我攥著消防斧的手鬆了鬆,掌心的汗混著鐵鏽,黏得像層膠。辛集興往我身邊靠了靠,肩膀輕輕撞了撞我的胳膊,是“穩住”的意思。
快艇的馬達“突突”響起來時,花粥的紅裙子已經飄上了船板,像麵被血浸過的旗。我望著那船尾犁開的白浪,突然覺得斧刃上的血漬,比rkb1的冷更讓人發顫——原來偽裝的狠,比真的惡更耗力氣。
快艇的馬達突然爆發出“突突突”的震顫,像頭喘著粗氣的鐵獸,螺旋槳攪碎水麵,犁開一道雪白的浪痕,在墨色的海麵上拖得老長。船身隨著馬達的轟鳴輕微顛簸,鐵皮甲板震得人尾椎發麻,褲腿被海風灌得鼓鼓的,像塞了團冰。
我坐在船尾,後背抵著冰涼的鐵欄,海風帶著鹹腥往領口裡鑽,把頭發吹得貼在臉上,黏糊糊的,混著未乾的血漬。眉骨的傷口被風刮得生疼,不是尖銳的刺,是鈍重的酸脹,像有根浸了鹽水的線在皮肉裡抽。rkb1的冷意還殘留在胸口,那是種鑽進骨頭縫的陰寒,和傷口的疼纏在一起,順著脊椎往下爬,凍得指尖都發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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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集興坐在我旁邊,膝蓋幾乎挨著我的膝頭。他的手不知何時悄悄伸過來,指腹先在我褲腿上碰了碰,像在試探,接著整個掌心輕輕放了上來。那溫度不燙,卻帶著他剛攥過礁石的糙,透過薄薄的布料滲進來,像團被海風壓得微弱的火,慢慢焐熱我發僵的膝蓋。他沒說話,隻是望著遠處的暗礁,側臉的輪廓在月光下繃得很緊,下頜線的胡茬泛著青。
遠處的槍聲漸漸稀了,像被浪頭吞了似的,隻剩零星幾聲“啪”響,散在風裡。隻有警燈的紅光還在暗礁間晃,一道一道掃過黑黢黢的礁石,像隻蹲在暗處的紅眼鬼,眨著陰惻的光。我望著那片紅光,突然想起那個被打暈的年輕警察——後頸的斧痕應該已經凝住了,血痂在海風裡結得薄而脆,天亮後潮水退去,他的同事會在礁石縫裡找到他,看他製服上沾著的“血”其實是辛集興抹的假血),說不定會拍著他的肩說“好小子,還真擊斃了個毒販”,給他記個三等功。
快艇靠岸時,雷朵集團的主樓在山腳下臥著,黑黢黢的,輪廓像隻蜷著的巨蜥。主樓的窗戶全黑著,隻有頂層露著點昏黃的光,像隻沒閉緊的眼,透著股說不出的壓迫。沙灘上的沙粒被船身的震動驚得“簌簌”滾,花方第一個跳上岸,軍靴踩在沙裡深一腳淺一腳,右臂的血已經半乾,在袖口凝成硬殼,他一瘸一拐地往主樓衝,背影透著慌,大概是怕雷清荷等急了,要搶先編好說辭。
花粥走在最後,紅裙子被夜風吹得貼在腿上,像層濕血。她踏上沙灘時頓了頓,突然轉過身,視線越過辛集興,直直落在我臉上。指尖的紅指甲在黑暗裡亮得紮眼,她抬手往自己眉骨處比了比,聲音裡帶著點說不清的笑:“袈沙,你眉骨上的疤……好像比昨天深了點。”
我的心猛地一縮,像被一隻冰手攥住,呼吸瞬間停了半秒。左手下意識地往眉骨摸去——指尖觸到的不是紗布的軟,是粗糙的痂殼。那紗布不知何時被礁石刮掉了,大概是鑽二號礁縫隙時被牡蠣殼勾住扯掉的,此刻露出的傷口結著黑褐色的痂,邊緣還沾著點海鹽粒,在月光下確實比昨天猙獰得多。
“大概是剛才被礁石蹭的。”
辛集興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糙,像在說件無關緊要的事。他的手從我的膝頭挪開,搭在我肩上,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能穩住我微顫的身子。“這小子命硬,”他往花粥那邊偏了偏頭,嘴角扯出點笑,“昨天挨了花哥一槍托,眉骨腫得像個包,今天照樣能跟礁石硬碰硬,這點傷不算啥。”
花粥的目光在我眉骨上停了兩秒,紅指甲輕輕刮著自己的下巴,沒說話。海風卷著她的紅裙子往主樓的方向飄,裙角掃過沙灘上的貝殼,發出“沙沙”的響。她突然笑了笑,轉身往前走,聲音輕飄飄的:“也是,命不硬的,活不到雷總跟前。”
我望著她的背影鑽進主樓的陰影,後頸的冷汗才順著脊椎往下淌,混著海風的鹹,涼得像冰。辛集興搭在我肩上的手輕輕捏了捏,是“沒事了”的意思。馬達的餘震還在甲板上晃,遠處的警燈已經淡了,可眉骨的痂殼被風刮得發緊,像在提醒我——這張偽裝的臉,隨時都可能裂開。
花粥的目光在我臉上盤桓了幾秒,像條吐著信子的蛇,從眉骨的傷疤滑到攥著消防斧的手,又慢悠悠纏回我的眼睛。她的笑沒達眼底,嘴角隻挑了個淺弧,紅指甲在唇上輕輕點了點,像在掂量什麼。轉身時,紅裙子掃過主樓門廊的石柱,“窸窣”帶起陣風,腕間的銀鏈突然響得密了——“叮、叮、叮”,每聲脆響都踩著她的腳步,像秒針在鐘麵上跳,數著我們離危險的距離,又像在默記某個該清算的時辰。她的影子被門廊的燈拉得老長,最後蜷進主樓深處的黑暗裡,銀鏈的聲也跟著沉下去,成了縷若有若無的餘音。
我和辛集興的目光在半空撞了個正著。他眼底還凝著剛才的警覺,瞳孔微縮,像剛從瞄準鏡後移開視線;我大概也沒好到哪去,後頸的汗還在淌,順著衣領往下滑。不用說話,彼此眼裡的後怕都明明白白——那是劫後餘生的虛軟,混著對花粥那抹笑的不安。他的手突然伸過來,指尖在我掌心輕輕敲了三下,短、短、長,是“安全”的摩斯密碼,觸感像羽毛掃過,卻帶著釘進心裡的穩。
主樓的旋轉門“吱呀”轉開,冷氣撲麵而來,混著香氛和鐵鏽的味。走進電梯時,金屬門“哐當”合上的瞬間,壁鏡突然把我們照得一清二楚。鏡中的我滿臉血汙,暗褐的是礁石上的血,鮮紅的是眉骨新滲的,糊在顴骨上,像幅被揉皺的畫。眉骨的傷疤最紮眼,血痂裂開道細縫,新血正慢慢往外滲,在鏡裡看,真像條剛從泥裡鑽出來的蟲,正順著皮膚緩緩爬。
消防斧還在手裡攥著,鐵柄被汗浸得發滑,斧刃上的血漬已經半乾,泛著暗褐的光。不知是不是錯覺,斧刃的冷意正順著掌心往裡鑽,像根冰針,從指縫紮進血管,一路涼到後頸。我打了個輕顫,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比被浪花潑臉時清醒,比辛集興喊“動手”時清醒,像剛被冰水從頭頂澆透,每個毛孔都張著,數著電梯上升的“哢嗒”聲,數著離雷清荷還有幾層,數著這場戲到底要演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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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的燈光忽明忽暗,把鏡中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辛集興站在我斜後方,鏡裡他的手按在腰間的槍上,指節泛白。我們的影子在鏡中碰了碰,像兩隻互相取暖的獸,卻都豎著尖刺,隨時準備應對下一場風暴。
三天前的淨身房還飄著福爾馬林的味。老周戴著橡膠手套,指尖捏著把手術刀,刀刃在台燈下亮得像條冰棱。他俯身給我縫合眉骨的新傷,線在皮肉裡穿梭的“沙沙”聲裡,他突然說:“這張臉,疤夠深,眼神夠狠,能騙過雷清荷那群豺狼。”當時我盯著他口罩上方的黃眼珠,隻覺得麻藥沒浸透的疼往天靈蓋衝,沒接話。
此刻電梯轎廂的壁鏡裡,那張臉正冷冷地回看我。眉骨的疤裂著細縫,血痂混著礁石的沙粒,像塊沒長好的瘡;顴骨處的淤青是花方昨天用槍托砸的,紫得發黑;嘴角還沾著點乾涸的血——是剛才“演戲”時咬破的。老周說得對,這張臉夠凶,凶到能讓花粥這種人都笑稱“有種”。可隻有我知道,剛才消防斧砸向那年輕警察後頸時,指節抖得有多厲害;知道望著花粥紅裙掃過血跡時,胃裡翻湧的不是狠戾,是惡心。
原來真正難騙的從不是雷清荷的眼睛,是自己心裡那點沒被磨掉的熱。像暗礁縫裡藏著的火種,總在某個瞬間竄出來,燎得心口發疼。
電梯門“哢嗒”一聲開始合上,像鈍刀割開空氣。柳河埡口的腥氣被擋在門外,那股混著海藻腐臭、柴油味和硝煙味的氣息,在門縫徹底閉合前最後撲了撲我的臉,隨即被轎廂裡的冷氣壓了下去。頂燈忽明忽暗,鎮流器發出“滋滋”的輕響,光落在轎廂壁上,把我和辛集興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我的影子佝僂著,手裡的消防斧拖在地上,像條垂著的尾巴;辛集興的影子繃得筆直,肩背的輪廓硬得像塊礁石。兩個影子挨得很近,卻都透著股戒備——像兩隻剛從獵場退回來的狼,暫時把利爪收進肉墊,眼底的警惕卻沒鬆,耳朵豎著,聽著電梯纜繩“咯吱”上升的動靜,像在數著離深淵還有多少級。
“貨藏得很隱蔽。”
辛集興的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來,壓得像飄落的沙粒,隻有我能聽清。他沒看我,眼睛盯著跳動的樓層數字,指尖卻在身側輕輕敲了敲——是“放心”的暗號。“二號礁的石縫做了偽裝,海苔鋪得跟周圍一模一樣,漲潮時水能沒過洞口,魚都鑽不進去。”他頓了頓,喉結動了動,“王醫生明早天不亮就帶人去,帶著你給的那塊礁石信物,錯不了。”
我點點頭,目光又落回鏡中。鏡裡那個叫“袈沙”的陌生人,眼尾還挑著剛才對花粥撒狠時的戾,可往深了看,那戾下麵藏著點彆的——是柳河埡口的浪,白花花的,撞在礁石上碎成沫,像三天前篝火旁弟兄們眼裡的光;是篝火的暖,橙紅的焰舌舔著枯枝,烤得軍大衣發燙,鄧班說“牧羊人一個都不能少”時,火星子落在軍牌上的亮;是徽章的痕,“牧羊人”三個字刻在軍牌背麵,磨得發亮,卻在掌心焐久了,能透出點溫度來。
這些東西,“袈沙”不該有,可它們就在那兒,像暗夜裡的星,藏得深,卻亮得執著。
“叮——”
電梯到達頂層的提示音突然炸響,短促得像聲槍響。轎廂門緩緩往兩側滑開,金屬摩擦的“嘶啦”聲裡,一道冷光猛地撞進眼裡——雷清荷的雕花匕首,正斜插在電梯外的門板上。
刀柄是純銅的,雕著隻半蹲的狼,狼眼嵌著黑瑪瑙,在走廊頂燈的照射下泛著幽光;刀身是啞光的,卻能看出鋒利,刃口沾著點若有若無的銀亮,像剛開過刃。匕首插得很深,狼頭刀柄凸在外麵,對著電梯口,像張咧著的嘴,又像隻盯著獵物的眼。
這哪是歡迎,分明是警告。
辛集興的手瞬間按在了腰間的槍上,指節泛白。我攥緊消防斧的手也收了收,斧刃的冷意順著掌心往上爬。走廊裡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音,隻有那柄匕首在燈光下亮著,像在說:
戲開場了,彆演砸了。
而這場戲,還遠遠沒到落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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