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坡上煙燼_牧羊人:活著再見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9章 坡上煙燼(1 / 2)

軍用靴的防滑紋終於碾過那截橫在路儘頭的老樹根——這根被風雨啃噬得隻剩斑駁木質的樹根,表皮像老周手上皸裂的掌紋,溝壑裡嵌著經年累月的腐葉碎渣,邊緣還掛著幾簇半乾的苔蘚,被靴底一壓,便簌簌掉下來幾星綠沫。我刻意放慢落腳的力道,讓靴跟先觸地,再順著樹根的弧度碾過中段,最後是鞋尖——這是老周教的“無聲落腳法”,在陌生地形上能最大限度降低聲響。坡上的茅草早沒過了膝蓋,葉片邊緣的細鋸齒刮過戰術褲腿,“沙沙”聲裡混著露水打濕布料的“嗒嗒”聲,褲腳沉甸甸地貼在小腿上,涼意在皮膚下慢慢滲開,像揣了塊冰。

風是從東南方向卷過來的,先撞在雷朵集團那棟玻璃幕牆大樓的反光麵上,被切割成細碎的氣流,再翻過高高低低的矮房往山坡湧。風裡裹著的氣息像一鍋亂燉的雜味:最衝的是集團後山倉庫傳來的柴油味,嗆得人鼻腔發緊——那是連夜裝卸軍火時,發電機沒關緊溢出來的味道,我上周跟著峻右去盯梢時,曾被這味道熏得咳了半宿;接著是遠處“夜來香”賭場飄來的劣質香水味,甜得發膩,像把廉價香皂泡在了糖漿裡,混著賭客身上的煙味和檳榔渣的腥氣,黏糊糊地纏在風裡;可等風爬過這半人高的茅草坡,那些喧囂的氣味竟被層層草葉濾去了大半,隻剩下帶著腐葉和濕土的涼意,像剛從橡膠林深處舀出來的山泉水,順著衣領的縫隙往脖子裡鑽,激得我後頸的汗毛瞬間豎成了小刺。

“來了。”

聲音突然從坡頂最密的那叢芭茅草後鑽出來,壓得極低,氣音發啞,像喉嚨裡卡了沙,連尾音都快被風吞了。我下意識地頓住腳,右手悄悄往腰後摸去——那裡藏著老周留下的沙漠之鷹,槍柄的橡膠防滑紋早已被手心的冷汗浸得發潮。視線掃過那叢芭茅草:葉片比周圍的茅草更寬,顏色深綠得發黑,頂端還挑著未謝的白穗,風一吹就輕輕搖晃,影子投在地上像無數隻蠕動的小蛇。遠處玻璃幕牆大樓的霓虹燈透過草縫漏下來,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忽明忽暗的,像有人在暗處用手電筒打暗號。

我撥開擋路的芭茅草往前走,草葉上的露水“啪嗒”滴在手背上,涼得一縮。茅草縫隙裡的光線漸漸亮起來,先看見的是一雙沾著紅泥的軍靴——鞋跟內側磨得比外側薄了半公分,鞋尖微微偏向左邊,那是辛集興的靴子,上次在曼德勒碼頭和人販子搏鬥時,他就是穿著這雙鞋踹翻了對方的木船,鞋跟當時就磨出了一道深痕。再往上,才看見他背靠著一塊磨平了棱角的青石板坐著,石板上還留著幾道淺淺的刻痕——是老周以前教我們認方位時刻的,一道代表東,兩道代表西,現在被露水浸得發暗,像淡墨畫上去的。

辛集興的膝蓋屈起,小腿上的戰術褲沾著塊暗紅色的汙漬——我認得那是血,前天他為了搶一本記著軍火交易明細的賬本,被峻左的手下用鋼管砸破了小腿,當時他硬是咬著牙沒吭聲,隻是把賬本緊緊揣在懷裡。他懷裡鬆鬆抱著那把從不離身的改裝獵槍,槍管上纏著的藍白格子防滑布已經洗得發白,邊角起了毛球,露出的金屬槍管被摩挲得發亮,連上麵的烤藍都磨掉了大半——這布是老周去年冬天幫他纏的,當時辛集興總抱怨槍管太滑,老周就拆了自己的舊毛巾,剪成長條纏上去,還笑著說“這下抓得穩了”。槍托左側有個明顯的凹痕,那是上個月在廢棄倉庫裡,他為了掩護我抄錄數據,用槍托硬生生砸開了一扇生鏽的鐵門,當時凹痕裡還嵌著不少鐵屑,他用指甲摳了半天才摳乾淨。

他麵前的草地上擺著個扁扁的鐵皮酒壺,壺身被摔得坑坑窪窪,壺蓋用細鐵絲纏著——這是老周的酒壺!壺身上還留著老周用煙頭燙的小圓圈,一個圈代表一兩酒,上次在安全屋,他就是用這個壺給我們倒散裝白酒,說“這酒烈,能驅寒”。此刻壺口敞著,一股辛辣的玉米酒氣混在茅草的清香裡飄過來,鑽進鼻腔時,我猛地攥緊了拳頭——這味道和老周常喝的那種散裝白酒一模一樣,隻是少了老周總往酒裡加的那片薄荷葉的清涼。酒氣裡還帶著點淡淡的黴味,想來是壺底剩的酒在潮濕的天氣裡悶了幾天,卻更勾人想起老周坐在安全屋灶邊,就著鹹菜喝酒的模樣。

“坐。”辛集興往旁邊挪了挪,膝蓋頂了頂石板上的灰塵,立刻空出一塊能容人的地方。他的動作有些遲緩,左手扶了下膝蓋才坐穩——想來是前天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動的時候牽扯著疼。我挨著他坐下,後背剛貼上青石板,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石板被夜露浸了大半宿,涼得像塊冰,寒氣順著脊椎往上爬,瞬間竄到了後頸。我下意識地往他那邊湊了湊,肩膀碰到他的胳膊時,立刻感覺到一股暖意——他身上那件軍綠色夾克還帶著白天在太陽下曬過的餘溫,布料上的陽光味混著淡淡的槍油味和他身上的汗味,像塊臨時暖爐,勉強驅散了些夜風帶來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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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克的肘部有塊補丁,是我上個月幫他縫的——當時他在倉庫搬貨時被鐵架勾破了,我就著安全屋的煤油燈,用老周給的粗線縫了個歪歪扭扭的十字補丁,他還笑我“針線活比老周還差”。此刻這塊帶著餘溫的補丁貼著我的胳膊,竟讓我想起老周坐在旁邊看我們縫衣服時的樣子:他叼著煙,煙灰簌簌掉在膝蓋上,卻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說“你們倆湊一起,倒像我那兩個沒長大的侄子”。

風又刮了過來,吹得芭茅草“嘩啦”作響,草葉互相摩擦的聲音裡,竟摻進了一絲極淡的汽車引擎聲,從坡下的土路傳來,又很快消失在遠處的夜色裡。辛集興的眼神瞬間沉了下來,手不自覺地握緊了獵槍的槍托,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在雷朵集團的地盤上,任何一點異常聲響都不能掉以輕心。我也屏住了呼吸,側耳聽著周圍的動靜,後背雖然還貼著冰涼的石板,手心卻因為緊張冒出了汗,悄悄摸向了腰後的沙漠之鷹。

過了幾秒,那引擎聲沒再出現,隻有風卷著茅草的聲音在耳邊回蕩。辛集興鬆了口氣,指腹摩挲著槍托上的凹痕,聲音比剛才更啞了些:“剛才在坡下看見輛黑色suv,像是峻右的車,往賭場方向去了。”他頓了頓,拿起地上的酒壺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時,他皺了皺眉,“老周以前總說,這坡上的風最靈,能聞出壞人的味道——現在看來,還真是。”

我看著他手裡的酒壺,壺口的酒漬已經乾了,結成了淡淡的白印,像老周安全屋灶台上的茶漬。風裡的玉米酒氣又飄了過來,混著茅草的清香,勾得人心裡發堵——要是老周還在,此刻應該正坐在我們中間,把酒壺遞過來,說“少喝點,留著點力氣盯梢”,然後掏出半塊壓縮餅乾,分給我們倆。

辛集興把酒壺遞到我麵前,壺口的酒氣更濃了些。“嘗嘗?”他的聲音裡帶著點試探,“老周剩下的最後一點了,本來想留著收網時喝的——現在先喝一口,就當是他陪著我們。”我接過酒壺,指尖碰到壺身的坑窪時,仿佛摸到了老周留下的溫度。仰頭喝了一小口,辛辣的酒液燒得喉嚨發疼,卻也讓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些,眼眶卻突然發熱——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得像老周還在身邊,拍著我們的肩膀說“彆怕,有我呢”。

坡頂的夜色更濃了,遠處玻璃幕牆大樓的霓虹燈依舊閃爍,像一頭蟄伏在黑暗裡的巨獸,冷冷地盯著我們。我把酒壺遞還給辛集興,肩膀又往他那邊靠了靠,感受著那件夾克上的餘溫——在這充滿危險的夜色裡,這一點點來自同伴的暖意,還有老周留下的酒氣,竟成了我們最堅實的支撐。風還在刮,卻不再像剛才那樣刺骨,因為我們知道,老周的精神還在,那些未完成的使命,會陪著我們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把這片黑暗徹底撕開一道口子,讓光透進來。

坡下的雷朵集團總部像座被強行點亮的不夜城,連牆角的青苔都浸在霓虹裡泛著詭異的光。主樓頂層那盞雷清荷引以為傲的水晶吊燈最是紮眼——據說那是他從緬甸古董商手裡搶來的,幾百片切割麵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順著巨大的落地窗往外泄,在地麵上投出一塊不規則的光斑,像誰打翻了裝碎鑽的匣子,亮得晃眼卻又透著廉價的奢華。

樓下的停車場被鐵絲網圍著,黑色的越野車和改裝摩托車整齊地排著兩列,輪胎上還沾著碼頭的紅泥和倉庫的機油,車燈全滅,卻像一群伏在暗處的猛獸,車身的金屬冷光在夜色裡若隱若現,仿佛下一秒就會亮起車燈撲向獵物。四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保鏢背著加裝了消音器的ak47,在鐵門前來回踱步,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噔噔”響,手裡的強光手電在黑暗裡掃來掃去,光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割開夜色卻又很快被吞噬——他們的巡邏路線我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每次掃到半坡就會折返,連坡頂這叢半人高的芭茅草的影子都碰不到。

這是我們踩了三天才選定的據點:坡頂比總部主樓高出整整兩層樓,視野開闊得能看清停車場保安換崗時的手勢;周圍的芭茅草和野生蕨類長得密不透風,連無人機從上空飛都隻能拍到一片濃綠;更妙的是坡後的斷崖,一旦有意外,三兩步就能翻過去順著溪穀撤離——這些都是老周教我們的“選點要訣”,他總說“臥底的窩點,得進可盯、退可逃,像貓的爪子,收得攏也伸得開”。

“喝一口?”辛集興把鐵皮酒壺遞過來,壺身的坑窪裡還留著他手心的溫度,帶著點獵槍槍托的金屬涼意。我接過時,指腹蹭過壺口那圈被嘴唇磨得發亮的邊緣——這是老周常年喝酒磨出來的,上次在安全屋,我還笑他“再喝下去壺口都要被磨穿了”,他卻舉著壺哈哈笑,說“這是酒壺的‘軍功章’”。

仰頭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玉米酒液順著喉嚨往下滑,像吞了一團燒紅的火炭,燒得食道火辣辣地疼,連眼眶都泛了熱。酒液在胃裡翻湧時,眼前突然晃出老周的影子:安全屋的土灶上,鋁鍋冒著白汽,玉米糊糊的香氣混著柴火的煙味飄滿屋子,他蹲在灶邊,一手端著粗瓷碗,一手舉著這把酒壺,抿一口酒就一勺糊糊,眯著眼說“這酒烈,能驅橡膠林的濕寒,還能壯闖倉庫的膽子”。他嘴角沾著點糊糊的白印,胡茬上還掛著酒星子,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像橡膠樹的年輪——那場景明明才過去半個月,卻像隔了半輩子那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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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壺遞回去時,指節微微發顫,酒氣頂得鼻腔發酸。辛集興接過壺也灌了一大口,喉結滾動的幅度很大,像是在咽什麼滾燙的東西。他盯著坡下總部那盞晃眼的水晶燈,聲音悶得像從灌滿了沙子的胸腔裡擠出來的:“老周的事,我昨天就聽說了。”

風卷著茅草的聲音蓋過了他半句,剩下的字句卻像釘子一樣紮進我耳朵裡:“昨天後半夜在倉庫搬軍火箱,聽見峻左帶著兩個手下在角落嚼舌根,說‘那老東西敬酒不吃吃罰酒,非要查什麼交易記錄,死在安全屋都是便宜他’,還說‘要不是林曉梅指路,哪能那麼快找到那破屋子’。”

他的手指突然死死攥住獵槍的槍托,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連指縫都滲進了槍托上的木紋裡,獵槍的金屬部件被他攥得微微發燙,槍身都跟著他的手臂輕輕顫抖。“我當時手裡正搬著個裝子彈的木箱,差點直接砸他們頭上。”他的聲音發緊,帶著壓抑不住的狠勁,“指甲都嵌進木箱的木板裡了,腦子裡就一個念頭——衝上去撕了他們的嘴,問問他們老周哪裡對不起他們!”

我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倉庫裡昏暗的燈泡晃著黃澄澄的光,辛集興穿著沾滿機油的工裝,後背的汗水把衣服浸得透濕,懷裡的木箱重得能壓彎腰,卻還要強裝順從地聽著仇人詆毀老周。他的脾氣向來火爆,上次在碼頭看見人販子打孩子,都能不管不顧地衝上去,這次能忍住,全是因為早上我用加密紙條傳給他的那句“衝動是雷清荷想看到的,老周的仇要算總賬”。

“要不是你傳的那紙條,我現在已經成了總部圍牆下的爛泥了。”辛集興鬆開手,槍托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指印,他抹了把臉,我借著遠處的燈光看見他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似的蔓延,“可我忍不住啊……那是老周啊,是會把最後半塊壓縮餅乾塞給我,會在我發燒時用自己的棉襖裹著我的老周啊!”

他把臉轉向芭茅草深處,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帶著點哽咽:“上次我小腿被鋼管砸傷,他蹲在安全屋給我塗藥水,說‘小辛你記住,在這鬼地方,留著命才能報仇’。現在他不在了,我卻連為他罵一句都要忍著……”

風又刮了過來,帶著坡下賭場飄來的劣質香水味,卻蓋不住酒壺裡散出來的辛辣氣息,也蓋不住我們心裡的疼。坡下的水晶燈依舊晃眼,保鏢的手電還在來回掃,可我們倆坐在青石板上,卻像被全世界的重量壓著——一邊是仇人近在眼前的囂張,一邊是老周再也回不來的遺憾,隻有手裡這壺烈酒,能暫時燙平那些紮心的傷口,也能提醒我們:忍著不是慫,是為了將來能把所有虧欠老周的,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我把鐵皮酒壺遞回去時,指腹蹭過壺口那圈被老周磨得發亮的包漿,還帶著辛集興手心的餘溫。他仰頭灌酒的瞬間,我借著遠處霓虹燈漏來的微光,看清了他眼下的烏青——那青黑像被墨汁浸過,從眼尾一直蔓延到顴骨,連胡茬都遮不住底下的疲憊。他的睫毛上還沾著點未乾的濕痕,想必是剛才強忍著沒掉下來的淚,胡茬比昨天紮手多了,想來這三天他除了盯梢,連刮臉的功夫都沒有,更彆說合眼了。

“衝動解決不了問題。”我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沙啞,像被砂紙磨過的粗繩,每一個字都帶著酒後的滯澀。指尖不自覺地摸向風衣內袋——那裡藏著老周用命換來的賬本,邊緣的牛皮紙已經磨出了毛茬,封麵上還沾著一點他的血漬,乾得像深褐色的鏽。“老周在安全屋的帆布包裡,藏了半張雷清荷和緬甸軍火商的交易清單,夾在監聽器碎片裡,我昨天趁亂摸出來了。”我壓低聲音,指尖隔著布料摩挲著賬本上的凹痕,“那是他拚了命留下的線索,我們要是現在栽了,他的血就白流了。”

辛集興把空酒壺往旁邊一扔,鐵皮壺先是“哐當”一聲砸在青石板上,接著骨碌碌滾了半圈,撞在芭茅草的老根上才停下,壺口殘留的酒液滴在泥土裡,瞬間被吸乾。草葉上的露水被這聲響驚得“簌簌”往下掉,像斷了線的銀珠子,砸在我們的戰術褲腿上,涼得像冰針往皮膚裡鑽。他突然抬手抹了把臉,指腹蹭過胡茬時發出“刺啦”的輕響,我看見他指縫裡沾著的濕痕更明顯了——這個上回在賭場被峻右的手下用刀劃開胳膊,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的硬漢,此刻肩膀卻控製不住地聳動著,喉結在脖頸上滾得厲害,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裡。

“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的聲音發顫,帶著濃重的鼻音,右手死死攥住獵槍的槍托,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連槍身都跟著微微發抖,“你還記得三個月前猛臘鎮那家‘老茶坊’嗎?就是飄著普洱茶香的竹編鋪子,後院還種著棵三角梅。”

他一提,那畫麵瞬間砸進我腦子裡,清晰得像昨天剛發生——那天我們蹲守了三天,終於拍到雷清荷和老撾毒販交易的照片,正要從茶館後門撤,卻被五六個帶槍的追兵堵了個正著。老周當時正蹲在竹凳上喝普洱茶,見勢不對,抄起桌上的粗瓷碗就砸向領頭的人,同時拽著我們往後院推:“快躲進柴房!我引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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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記得他跳上摩托車時的樣子:車身是輛二手的嘉陵70,紅漆早被刮得斑駁,車座上還補著塊黑膠布。他剛擰開油門,追兵的子彈就“劈啪”打在車身上,油箱被打穿的瞬間,青煙“突突”地冒出來,混著汽油味飄進鼻腔。他卻回頭衝我們笑了笑,嘴角的血沫子沾在花白的胡茬上,眼睛卻亮得像燃著的火把:“彆等我,拿著照片先撤!”說完就猛擰油門,摩托車像條失控的火蛇,“突突”地朝著山路上的追兵衝過去,引擎的轟鳴聲蓋過了身後的槍聲,也蓋過了我們想喊住他的聲音。

我們躲在柴房的乾草堆裡,聽著摩托車聲越來越遠,槍聲漸漸稀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後半夜風聲漸起,才敢摸出來找他。在山路邊的蕨類叢裡,我們看見他蜷縮在那裡,左胳膊被流彈擦傷,傷口還在滲血,他用從茶館偷拿的白毛巾纏了幾圈,血已經把毛巾浸黑了大半。見我們來,他卻從懷裡摸出兩個用舊報紙包著的烤紅薯,遞過來時手還在抖——那是他出發前在鎮上的烤爐攤買的,報紙都被紅薯的溫度燙得發脆,剝開後金黃的薯肉冒著白汽,甜香混著淡淡的血腥味飄過來。

“剛在鎮上買的,還熱乎,快吃。”他笑著說,說話時牽扯到嘴角的傷口,疼得皺了皺眉,卻還是把最燙的那個塞給了辛集興。我接過紅薯時,燙得指尖發麻,那熱度卻順著掌心一直暖到心裡,連柴房帶來的寒意都散了大半。辛集興吃得急,燙得直哈氣,老周還笑著罵他“餓死鬼投胎”,自己卻隻掰了一小塊,慢慢嚼著,眼睛一直盯著我們手裡的照片膠卷,生怕出一點閃失。

“那紅薯的溫度,我現在揣在兜裡都能感覺到。”辛集興的聲音突然哽咽,他抬手捶了下青石板,指節撞得發白,“他當時胳膊都快抬不起來了,還把最後一口紅薯塞給我,說‘年輕人耗體力,多吃點’——可現在呢?他躺在安全屋的泥地裡,連口熱乎的玉米糊糊都沒吃上……”

我拍他肩膀時,指尖碰到了他夾克肘部的補丁——那是老周上個月幫他縫的。當時他在倉庫搬貨時被鐵架勾破了衣服,老周就著安全屋的煤油燈,用粗棉線縫了個歪歪扭扭的十字,還笑著說“縫得醜但結實,能擋風”。此刻這塊補丁貼著我的指尖,針腳的粗糙感還在,可那個縫補丁的人卻不在了。

我的手也開始發抖,不是因為冷,是因為回憶像潮水般湧上來,帶著猛臘鎮烤紅薯的甜香、老周摩托車的汽油味、安全屋玉米糊糊的熱氣,和眼前的寒意撞在一起,撞得我眼眶發燙。那個總把“沒事,有我呢”掛在嘴邊的老人,那個把最後一口吃的讓給我們的老人,那個為了掩護我們能豁出命的老人,就那樣渾身是傷地倒在他親手布置的安全屋裡,連句遺言都沒留下。

風從坡下卷上來,帶著雷朵集團發電機的轟鳴,卻蓋不住辛集興壓抑的哽咽,也蓋不住我喉嚨裡的發緊。遠處的水晶燈依舊晃眼,像雷清荷那張得意的臉,可我摸向腰後沙漠之鷹的手卻漸漸穩了——老周的溫度還在,他留下的賬本還在,他教我們的“忍”和“狠”還在。我們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這裡哭,要把眼淚咽回去,把悲痛攥在手裡,變成扳倒雷清荷的力氣。

辛集興突然抓起地上的獵槍,槍托在青石板上磕了一下,發出“篤”的悶響。他抹掉臉上的淚,眼底的紅血絲裡燃起了狠勁,聲音雖然還有點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說得對,不能衝動。但老周的仇,我記著。等收網那天,我要拿著這把槍,指著雷清荷的鼻子,告訴他——你欠老周的,欠我們的,今天都得還!”

我看著他攥緊獵槍的手,又摸了摸懷裡的賬本,指尖蹭過老周縫的補丁,突然覺得心裡踏實了些。坡上的風依舊冷,可回憶裡的那些溫暖——烤紅薯的甜、煤油燈的暖、老周的笑,像一團火,在我們心裡燃著,陪著我們在這黑暗裡熬下去,直到把那些虧欠都一一討回來。

“還有上次,我真是豬油蒙了心,差點把所有人都連累了。”辛集興猛地低下頭,下巴抵著胸口,視線死死釘在自己靴尖的泥漬上——那泥漬是早上從安全屋附近蹭來的,還帶著點暗紅的血痂印子。他的聲音像被水泡過的棉線,又沉又啞,滿是化不開的懊悔,“上周三晚上,我看見峻右帶著兩個保鏢往郊區的廢棄倉庫去,腦子一熱就跟了上去,想偷偷拍下他們和越南人的軍火交易證據。”

他抬手抓了抓頭發,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把原本就淩亂的頭發揉得更亂:“我躲在倉庫的破鐵皮屋頂上,剛按下相機快門,就被底下的人發現了——他們往屋頂扔石頭,鐵皮‘哐哐’響,我慌了神,從房頂上摔了下去,相機都摔碎了。”說到這兒,他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咽什麼滾燙的東西,“峻右的手下追得緊,我隻能往橡膠林裡鑽,那些帶刺的藤蔓刮得我胳膊腿全是血,身後的槍聲‘劈啪’響,我以為自己這次肯定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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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卷著芭茅草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話頭,卻蓋不住回憶裡的緊張。我能想象出那個夜晚:橡膠林裡伸手不見五指,辛集興穿著單薄的工裝,褲腿被藤蔓勾破,血順著小腿往下淌,混著腐葉的泥水粘在皮膚上;身後的追兵舉著手電筒,光柱像毒蛇的信子在林子裡掃來掃去,喊罵聲和槍聲震得樹葉子簌簌掉。

“就在我快被追上的時候,老周騎著他那輛破嘉陵衝了過來!”辛集興突然抬起頭,眼裡的紅血絲更密了,連眼尾都泛著紅,“他把摩托車直接橫在路中間,車頭‘哐當’一聲撞在樹乾上,車把都歪了,卻對著我喊‘往坡下跑!我來擋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自己的胳膊,那裡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那天被追兵的刀劃的,“我跑出去老遠,回頭看見他被四五個保鏢圍在中間,拳頭‘砰砰’砸在他身上,他卻還在喊‘彆回頭!快跑!’”

等辛集興帶著支援的人趕回去時,老周已經被打得蜷縮在地上,左臉腫得像個發麵饅頭,嘴角淌著血,顴骨上還有一道深深的抓痕,連平時總梳得整齊的花白頭發都亂得像雞窩。可他看見辛集興,第一句話卻是撐著笑說的:“傻小子,沒事吧?沒被追上就好。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就是下次得沉住氣,彆這麼冒失。”說著還從懷裡摸出塊用手帕包著的糖,塞到辛集興手裡——那是他早上在小賣部買的,本來想留著當零嘴。

“我當時怎麼就那麼傻?”辛集興突然抬手狠狠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老周有老寒腿,陰雨天走路都得扶著牆,我卻讓他騎著摩托車在橡膠林裡跟人拚命……”他的聲音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不怪你。”我伸手打斷他,指尖碰到他胳膊上的疤痕,突然想起老周常說的話,“他總說,我們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是能把後背交給對方的戰友,互相掩護是天經地義的。”可話剛出口,安全屋裡的慘狀就像電影一樣在眼前炸開:老周直挺挺地躺在泥地上,深灰色的連帽衫被血浸成了黑褐色,胸前三個猙獰的彈孔還粘著沒燒儘的棉絮;他左手死死攥著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包角那半朵我親手繡的荷花,被血染得發紅,針腳歪歪扭扭的,還是上次他生日時我熬夜繡的——當時我還嫌針腳醜,他卻寶貝得天天揣在懷裡,說“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眼淚終於沒忍住,“嗒”地一聲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泥星子,混著草葉上滴下來的露水,暈開一小片濕痕。我趕緊抬手抹臉,卻越抹越濕,喉嚨裡像堵著團浸了水的棉花,連呼吸都帶著疼。

辛集興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他的動作很輕,像老周以前做的那樣。以前每次我因為任務失敗沮喪時,老周都會這樣拍著我的背,說“沒事,下次再來,咱不怕輸”。風從坡下卷上來,吹得芭茅草“沙沙”作響,像有人在耳邊輕輕歎息;遠處賭場傳來的迪斯科音樂隱約飄過來,節奏刺耳得像指甲刮過鐵皮,和這坡上的悲傷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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