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遠處雷朵集團的燈火,突然想起老周第一次帶我們來這個小山坡的情景。那是去年冬天,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冷得像冰,坡上的茅草枯黃一片,被風吹得倒向一邊。我們剛完成一次盯梢任務,拍到了雷清荷和緬甸毒販交易的關鍵證據,老周帶著我們爬上坡,從懷裡摸出個軍用水壺,倒了點白酒給我們暖身子。
“你們看,”他指著遠處連綿的青山,眼裡的光比坡下的霓虹燈還亮,“那後麵就是雲南,我老家就在山那邊。等收網了,我就回去,在院子裡種半畝普洱茶樹,再養幾隻土雞,早上聽著雞叫起床,晚上坐在門口喝喝茶,再也不用天天盯著雷清荷這隻老狐狸,再也不用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了。”他說這話時,嘴角揚著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橡膠樹的年輪,裡麵盛滿了對未來的期盼,連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不少。
“你說,老周是不是早就預料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辛集興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迷茫,還有難以掩飾的悲傷。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磨得發亮的牛皮筆記本,遞到我手裡——筆記本的邊角已經被磨得卷了邊,封麵是深棕色的,上麵還留著老周用鋼筆寫的“周建國”三個字,字跡工整有力,卻因為常年摩挲而有些模糊。
“上次在安全屋,他把這個交給我,說‘小辛,這東西比我的命還重要,你一定要藏好,不到收網那天絕不能拿出來’。”辛集興的指尖拂過筆記本的封麵,“我當時還笑他太謹慎,說‘周叔你身體這麼硬朗,肯定能等到收網的那天’,他卻隻是笑了笑,沒說話。現在想來,他那時候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啊。”
我翻開筆記本,紙頁已經泛黃,上麵的字跡密密麻麻,卻工工整整,連標點符號都寫得一絲不苟。第一頁記著雷清荷三年前和泰國毒販的交易:“2021年10月15日,曼德勒碼頭,貨量30公斤,接頭人‘黑蛇’,武器:ak47三把,手榴彈五枚”;中間幾頁畫著雷朵集團倉庫的布局圖,用紅筆標注著監控的位置、軍火的存放點,甚至連巡邏隊換崗的時間都寫得清清楚楚;最後一頁是老周昨天寫的,字跡有些潦草,想來當時情況緊急:“林曉梅有問題,是雷清荷的人,賬本在袈沙那裡,一定要保護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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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頁上還留著淡淡的煙草味,是老周常抽的“金沙江”牌香煙的味道,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血跡,應該是他受傷時不小心蹭上的。我摸著那些帶著溫度的字跡,仿佛能看見老周在安全屋的煤油燈下,戴著老花鏡,一筆一劃認真記錄的樣子——他的眼睛不太好,每次寫字都要湊得很近,鼻尖幾乎要碰到紙頁,有時候寫著寫著,還會咳嗽幾聲,卻從沒有停下過。
風又起了,吹得筆記本的紙頁“嘩啦”作響,像老周在耳邊輕輕說話。辛集興望著遠處的青山,聲音低沉卻堅定:“老周沒完成的事,我們替他完成。他期盼的日子,我們替他等到。”我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裡,感受著紙頁上的餘溫,點了點頭——眼淚還在掉,可心裡的決心卻越來越堅定。坡下的燈火依舊刺眼,可我們知道,老周留下的這些東西,這些回憶,會像一盞燈,照亮我們接下來的路,直到把雷清荷繩之以法,直到那片青山下的茶園,真的能飄起屬於老周的茶香。
我伸手接過那本牛皮筆記本時,指尖先觸到封麵邊緣磨得發亮的包漿——那是老周常年攥在手裡摩挲出來的,邊角已經卷成了波浪狀,像被風吹皺的紙。封麵正中央,“周建國”三個鋼筆字刻得深而有力,筆畫間還留著幾道細小的劃痕,是上次在倉庫躲避搜查時,他情急之下用指甲劃出來的記號。我把筆記本貼在掌心,還能感覺到紙張吸飽的、屬於老周的體溫,混著淡淡的煙草味和煤油燈的焦糊味,像他剛把本子遞到我手裡。
翻開第一頁,紙頁已經泛黃發脆,邊緣被蟲蛀出幾個細小的洞眼,卻絲毫沒影響上麵的字跡。老周的字向來方正,像他做人一樣,一筆一劃都透著股執拗的認真,開頭那句“我叫周建國,是一名人民警察,從今天起,潛伏在雷清荷身邊,搜集他的犯罪證據,直至將他繩之以法”,寫得比後麵的內容重了不止一倍——筆尖劃過紙頁時留下的壓痕深可見纖維,藍黑墨水滲進紙縫裡,像用刻刀刻上去的,連每個標點符號都帶著股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指尖撫過那些凹凸的字跡,眼前瞬間浮現出安全屋的畫麵:煤油燈的火苗像顆跳動的黃豆,把老周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土牆上晃來晃去。他戴著那副斷了一條腿、用麻繩係著的老花鏡,鼻尖幾乎要碰到紙頁,左手按著筆記本,右手握著鋼筆,寫幾個字就眯起眼湊近看一眼,生怕寫錯一個字。有時候寫得久了,他會停下來揉一揉發酸的肩膀,咳嗽幾聲,卻從不會歇超過半分鐘,又低頭繼續寫——他總說“這些字就是證據,多寫一筆,雷清荷就多一分罪”。
一頁頁往後翻,紙頁上的字跡越來越密,有的地方甚至寫得重疊了,是因為煤油燈快滅時光線太暗,他不得不湊得更近。裡麵記滿了雷清荷的罪證:有他和老撾毒販交易的時間地點,精確到“淩晨三點十五分,曼德勒三號碼頭,貨船‘湄公河號’”;有軍火倉庫的庫存明細,“ak47二十把,手榴彈五十枚,藏於總部地下三層西倉庫,密碼”;還有被拐兒童的名單,名字後麵用紅筆標注著“已解救”或“待尋”,那些“待尋”的名字旁邊,都畫著一個小小的對勾,是老周用來提醒自己“不能忘”的記號。
“他還說,等收網那天,要帶我們回雲南吃最正宗的過橋米線。”辛集興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他抬手抹了把鼻子,指腹蹭到眼角的濕痕。風把他的話吹得有些散,卻每個字都紮進我心裡,“說他老家村口那家‘李記米線’,開了快四十年了,老板和他是發小。湯是用三年以上的老母雞,加著筒子骨和火腿,在陶鍋裡慢燉六個時辰,燉得湯色乳白,上麵飄著一層薄薄的雞油,涼了都不會結凍。”
他說著,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吞咽口水,又像是在壓抑哽咽:“配料有二十多種呢——薄得像蟬翼的烏魚片、切成長條的裡脊肉,往湯裡一燙就熟;還有透亮的鵪鶉蛋、脆嫩的豌豆尖、泡得發漲的竹蓀,連酸菜都是老板自己醃的,酸中帶甜。吃的時候要先把生料放進熱湯裡‘過橋’,再下雪白的米線,淋上一勺辣椒油,一口下去,從舌頭暖到肚子裡,連骨頭縫都透著熱乎氣。”
辛集興抬起頭,望向遠處被夜色染成墨色的青山——那是雲南的方向,他的眼神有些發直,像是已經看到了那家米線店的招牌:“我還跟他約好,到時候要比誰吃得多,輸的人得負責洗老板的碗。他當時還笑我‘年輕人胃口大,可彆把人家店裡的米線都吃空了’……”話沒說完,他的聲音就梗住了,肩膀微微聳動著,再也說不下去。
他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我想起去年深秋在橡膠林盯梢的那個夜晚——那天剛下過雨,林子裡濕冷得像冰窖,我們蹲在一棵老橡膠樹後,裹著單薄的夾克,手指凍得發僵,連按相機快門都要咬著牙使勁。風卷著腐葉的氣息往脖子裡鑽,我們縮著脖子打哆嗦,老周就把軍用水壺裡的白酒分給我們暖身,自己則靠著樹乾,給我們講起了老家的過橋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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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講得眉飛色舞,手還不自覺地比劃著:“那烏魚片得用新鮮的烏魚,刀要快,片得薄,放在盤子裡能看見底下的花紋;米線是老板用石磨磨的,煮出來筋道得很,不會斷。我小時候總纏著娘帶我去吃,每次都能吃兩大碗,吃得肚子圓滾滾的,娘還笑我‘像隻偷嘴的小肥貓’。”他說這話時,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盛開的菊花,眼裡的光比林間的月光還亮,連說話的語氣都輕快了不少,仿佛那碗冒著熱氣的米線就在我們眼前。
“等任務完成了,我請客,管夠!”他拍著胸脯保證,酒氣混著笑意噴在我們臉上,“到時候咱仨坐在一起,就著米線喝白酒,好好嘮嘮,再也不用盯著雷清荷這隻老狐狸了。”
“那我可得多吃幾碗,把這幾個月凍肚子的虧都補回來!”我當時笑著接話,辛集興也跟著起哄,說要“把老板的酸菜壇子都吃空”。老周笑得更歡了,連咳嗽都忘了,拍著我的肩膀說“好小子,有我年輕時的飯量”。橡膠林裡的寒風還在刮,可那一刻,我們心裡都暖烘烘的,仿佛已經坐在了那家米線店裡,聞著雞湯的香氣,聽著老板的吆喝聲。
可現在,筆記本還在手裡,老周的字跡還在紙上,那些熱氣騰騰的約定,卻成了永遠無法實現的遺憾。我摩挲著紙頁上那些關於“收網”的標注,想起安全屋裡他僵硬的身體,想起他指甲縫裡那幾縷頭發,想起他手裡攥著的、我繡的荷花帆布包,眼淚又一次沒忍住,“嗒”地滴在筆記本上,暈開了一小片墨跡,剛好蓋在“過橋米線”那幾個被老周隨手寫在頁邊的字上。
辛集興也沉默著,隻是望著雲南的方向,手裡緊緊攥著獵槍的槍托。風從坡下卷上來,帶著賭場的喧囂,卻吹不散我們心裡的悲傷。那碗冒著熱氣的過橋米線,成了老周留在我們記憶裡最溫暖的畫麵,也成了我們心裡最疼的牽掛——他再也不能帶我們去吃了,再也不能笑著看我們搶酸菜了,再也不能拍著肩膀說“管夠”了。
我把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揣進風衣內袋,緊貼著胸口,讓它和那本賬本、那枚桃木牌靠在一起。那裡有老周的體溫,有他的赤誠,有他未完成的心願。“等我們把雷清荷繩之以法,”我輕聲說,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堅定,“就帶著這筆記本,去他老家的米線店,點三碗最正宗的過橋米線,告訴他,任務完成了,我們來赴約了。”
辛集興點了點頭,眼裡的悲傷漸漸被堅定取代。坡下的燈火依舊刺眼,可我們知道,老周留下的不隻是一本筆記本,還有他的信念和勇氣。那些未竟的約定,會變成我們前進的動力,直到把這片黑暗徹底撕開,直到能帶著那碗遲到的過橋米線,去告慰他的在天之靈。
風突然陡增了力道,像誰在坡下猛地扯動了無形的繩索,坡頂的芭茅草瞬間被掀得劇烈搖晃——半人高的草稈貼著地麵彎折,又倔強地彈起,葉片互相抽打發出“嘩啦啦”的巨響,像無數麵破鼓在同時擂動,又像低低的嗚咽,為我們壓在心底的悲傷伴奏。草葉上的露水被風甩得漫天飛,像細小的銀雨,砸在戰術頭盔上“劈啪”作響,順著盔沿往下淌,在臉頰上劃出冰涼的痕。風裡還卷來一股熟悉的酸腐氣——是橡膠林深處的味道,混著坡下賭場飄來的劣質香水味,卻奇異地催生出一股滾燙的火氣,從胸腔往喉嚨裡衝。
遠處的雷朵集團總部依舊燈火通明,主樓的玻璃幕牆把霓虹燈的光反射得漫天都是,像打翻了的調色盤,刺得人眼睛發疼。我眯起眼望去,頂層那盞水晶吊燈的光最是紮眼,透過落地窗在地麵投出斑駁的亮斑,竟像老周沒閉上的眼睛——上次在安全屋見到他時,他的右眼還圓睜著,瞳孔裡映著屋頂的破洞,帶著未散的不甘,又藏著一絲對我們的期盼,仿佛在說“彆停下,接著乾”。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牛皮筆記本,封皮的包漿蹭過掌心,帶著老周留下的溫度。本子不厚,卻沉得像塊鉛——裡麵每一頁密密麻麻的字跡,都是他在煤油燈下熬紅了眼寫就的;每一處紅筆標注的交易點,都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摸查來的;每一個被拐兒童的名字,都是他記在心裡、念在嘴邊的牽掛。這哪裡是一本罪證記錄,分明是老周耗儘五年心血攢下的“彈藥”,是他用命換來的、能將雷清荷一夥掀翻的希望。指腹蹭過第一頁那句“直至將他繩之以法”的刻痕,筆尖壓出的凹痕硌得掌心發疼,卻也讓混沌的腦子瞬間清明。
“我們不能讓老周白白犧牲。”我深吸一口氣,抬手用袖口狠狠抹掉臉上的淚和露水,布料蹭過胡茬時有些刺癢,聲音卻從沙啞變得異常堅定,像淬了火的鋼。我掰著手指,一字一頓地念出那些名字:“雷清荷這隻老狐狸,手上沾著多少人的血;峻左那個劊子手,是他親手砸彎了老周的槍;還有林曉梅,披著‘受害者’的皮,卻當了最毒的幫凶——隻要是沾了老周血的,一個都不能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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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重重捶在青石板上,震得指節發麻:“我們要把這本子和賬本一起交給楊隊,把雷清荷的軍火網、販毒線、拐賣窩點全捅出來,讓他們在法庭上對著老周的字認罪,讓他們蹲一輩子大牢,告慰老周的在天之靈!”
辛集興猛地抬起頭,我借著遠處的燈光看清了他的臉——剛才還泛著紅的眼眶此刻已經乾了,隻剩下眼底的紅血絲像燃著的火星,迷茫早已被燒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凶狠的堅定。他把懷裡的改裝獵槍攥得更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連槍托上的木紋都嵌進了指縫:“對!絕不能讓老周白死!”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分,帶著壓抑許久的狠勁,“從今天起,你指哪我打哪。要闖雷清荷的倉庫,我第一個衝;要盯峻左的梢,我蹲到天荒地老;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辛集興要是皺一下眉頭,就對不起老周上次替我擋的那頓打!”
他說著,抬手拍了拍獵槍上的防滑布——那是老周用舊毛巾纏的,邊角已經起了毛,卻依舊紮實。我想起上次在倉庫,他就是抱著這把槍,替我擋在追兵麵前,說“你抄賬本,我來擋”,像極了老周當年護著我們的樣子。
我伸出手,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夾克還帶著白天的餘溫,肘部那塊老周縫的補丁硌著我的掌心,針腳粗糙卻結實。“好兄弟。”我隻說了三個字,卻覺得所有的決心都在這一拍裡傳了過去。
風還在刮,芭茅草的聲響卻不再像嗚咽,反而像衝鋒的號角。我突然想起老周常說的那句話,是去年冬天在安全屋,他就著煤油燈給我們擦槍時說的——當時他手裡拿著塊舊布,細細擦拭著五四式手槍的槍管,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我們穿的是警服,藏的是警徽,就算裹著‘走私犯’的皮,骨頭裡還是人民警察。不管遇到多大的坎,不管對方多狠,都不能退——因為我們背後是等著回家的孩子,是盼著安寧的百姓,是拿命換回來的正義。”
他說這話時,老花鏡滑到了鼻尖,眼裡的光卻比煤油燈還亮,像點燃的火炬。此刻這句話仿佛就在耳邊響起,帶著老周粗啞的嗓音,像一盞明燈,刺破了橡膠林的黑暗,也在我們心裡點燃了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那火焰裡有老周的期盼,有戰友的囑托,有未完成的使命,燒得我們渾身發燙,連夜風帶來的涼意都蕩然無存。
辛集興把獵槍的保險栓輕輕拉開,“哢噠”一聲輕響在風裡格外清晰。我把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揣進風衣內袋,緊貼著胸口的警徽——那枚被我藏了五年的警徽,邊緣已經被體溫焐得發亮,和老周的筆記本、桃木牌、賬本挨在一起,像一群並肩作戰的戰友。
坡下的霓虹燈依舊晃眼,可我們再也沒了之前的悲傷,隻剩下沉甸甸的決心。風卷著芭茅草的聲響裡,我仿佛聽見老周的笑聲在耳邊響起,粗啞卻溫和:“好小子,乾得好。”我攥了攥拳,指節發白,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往前走,不回頭,帶著老周的心血,帶著未竟的使命,把那些罪惡連根拔起,讓這片被黑暗籠罩的土地,重新透出光來。
坡下的風還在吹,卻沒了之前的刺骨寒涼。它卷過芭茅草的梢頭,帶著橡膠林深處的濕土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老周常抽的“金沙江”煙絲的焦香,拂過臉頰時竟像帶著溫度的手掌,輕輕蹭過我們緊繃的眉骨。芭茅草不再是劇烈搖晃,而是隨著風勢輕輕起伏,葉片摩擦的“沙沙”聲,像老周在耳邊低聲叮囑的話語,溫柔卻有力量。我下意識摸向風衣內袋,指尖先觸到桃木牌上溫潤的荷花瓣刻痕——那是老周用匕首一點點磨出來的,邊緣早被體溫浸得發亮;再往下是牛皮筆記本,封麵磨出的毛茬蹭過指腹,還有賬本邊角沾著的、老周的那點血漬,那些帶著他氣息的物件,像揣在懷裡的暖爐,把夜風的涼意全擋在了外麵。
我們並肩站在坡頂,目光落在遠處雷朵集團總部的燈火上——那些曾刺得人眼睛發疼的霓虹,此刻在眼底竟成了清晰的目標。主樓玻璃幕牆上反射的光,不再像“半睜的瞎眼”,而是成了我們要親手掐滅的“鬼火”。我能感覺到辛集興攥著獵槍的手不再發抖,他的肩膀挺得筆直,像老周當年在安全屋教我們站姿時那樣——“臥底也要有脊梁,哪怕穿著破爛的工裝,腰杆也得直”。我們眼裡的堅定不再是單薄的決心,而是混著對老周的承諾、對罪惡的恨意,還有對這片土地的期許,像燃得正旺的炭火,亮得能照見彼此眼底的光。
“總有一天,我們會把雷清荷、峻左他們一個個揪出來。”我輕聲說,聲音裡沒了之前的沙啞,每一個字都透著沉甸甸的篤定,“會讓他們站在法庭上,對著老周的筆記本念自己的罪證;會把倉庫裡的軍火全繳了,把被拐的孩子全找回來;會讓這片被毒品和恐懼纏了多年的土地,重新透出光來——讓湄公河岸邊的百姓能睡個安穩覺,讓橡膠林裡再沒有藏著的陷阱,讓老周心心念念的‘平安’,真真切切落在每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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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集興沒說話,隻是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鐵皮酒壺。那壺身還沾著青石板的泥屑,壺口殘留的酒漬已經乾成了淡褐色的印子。他先用指尖摳掉壺底沾著的泥塊,指甲縫裡蹭進了土也不在意;又把壺湊到嘴邊,對著壺口吹了吹,吹掉裡麵的草屑;最後用夾克的袖口反複蹭著壺身的坑窪——那些是老周當年摔的、撞的,每一個凹痕裡都藏著故事,他擦得格外仔細,把磨出來的舊痕擦得發亮,連壺蓋那圈用鐵絲纏的地方都沒放過。
“等任務完成了,咱帶著這壺酒,去老周的雲南老家。”他把擦乾淨的酒壺揣進懷裡,緊貼著胸口的位置,像護著什麼稀世珍寶,聲音帶著點沙啞,卻滿是鄭重,“去他說的那個院子,給他上柱香,把這壺酒倒在他的墳前——要倒慢些,讓他聞見味兒,再告訴他‘周叔,我們做到了,雷清荷一夥全被抓了,您留下的賬本和筆記本,成了定他們罪的鐵證’。”
他抬起頭,望向東南方的夜空——那是雲南的方向,夜色裡隱約能想象出老周說過的茶園:幾棵老茶樹長得枝繁葉茂,茶葉上掛著晨露,院角的雞窩旁堆著曬乾的柴禾,門口掛著“周府”的木牌。“還要告訴他,那些被他記在本子上的‘待尋’孩子,我們都找著了,都送回了父母身邊;他惦記的‘李記米線’還開著,老板還問起他啥時候回去吃米線呢。”
“好。”我重重點頭,眼眶突然熱了起來,淚水湧上來時,卻沒了之前的苦澀,反而帶著暖融融的希望。我想起老周說過的茶園,想起他描述過橋米線時眼裡的光,“我們還要在他種的茶樹下,擺一碗最正宗的過橋米線——湯要用老母雞燉六個時辰,要放薄得像蟬翼的烏魚片、透亮的鵪鶉蛋,還要加他愛吃的竹蓀和酸菜。”
我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笑容裡帶著對未來的期許:“到時候要跟他說‘周叔,您的心願我們幫您實現了,茶園長得好,米線也香,您放心,往後這日子,隻會越來越安穩’。”
風又吹了過來,這次帶著湄公河的水汽,混著遠處村落裡隱約的狗吠聲,不再是之前的喧囂,而是透著平和的氣息。辛集興攥了攥懷裡的酒壺,我摸了摸內袋裡的桃木牌,我們都知道,老周沒有離開,他的精神就藏在這酒壺裡、這桃木牌裡、這未完成的約定裡,會陪著我們走完剩下的路,直到把光明真正帶回這片土地。
夜像被墨汁反複暈染過,越來越濃,連遠處雷朵集團的霓虹燈都淡了幾分光暈,隻剩下頂層那盞水晶吊燈還亮得紮眼,像黑暗裡一顆頑固的毒瘤。坡上的風漸漸收了力道,從之前的呼嘯變成了輕柔的拂動,芭茅草順著風勢輕輕搖曳,葉片摩擦的“沙沙”聲細得像春蠶啃食桑葉,又像老周在安全屋翻舊報紙時的輕響,溫和地裹著整個山坡。
月光從雲層裡鑽了出來,清輝灑在青石板上,把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並排投在茅草間,像兩棵緊緊靠在一起的橡膠樹。我摸了摸身下的石板,不知何時竟褪去了刺骨的寒涼,染上了我們的體溫,貼著後背暖融融的——就像上次在安全屋,老周把烤熱的粗瓷碗遞到我手裡時的溫度。辛集興把獵槍橫放在膝蓋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槍管上發白的防滑布,那是老周用舊毛巾纏的,邊角起了毛球,卻比任何防滑紋都紮實,每次摸到都能想起他當時笑著說“這樣抓槍穩”的模樣。
我的右手揣在風衣內袋裡,指尖陷進桃木牌的紋路裡——正麵的荷花瓣刻得並不規整,是老周借著煤油燈的光,眯著眼刻了半個晚上的,當時他說“荷花出淤泥不染,咱當警察的,也得守得住這份乾淨”;背麵的“安”字刻痕很深,筆畫裡還嵌著點煙絲的焦末,是他抽著“金沙江”煙時隨手刻下的。桃木牌旁邊是那本牛皮筆記本,封皮被體溫焐得溫熱,紙頁間的煙草味混著油墨味,像老周就坐在我們身邊,低頭寫著什麼,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和芭茅草的響動纏在一起。
我們望著遠處雷朵集團的燈火,沒再說話,卻能感受到彼此心裡翻湧的信念——那信念不是憑空冒出來的,是老周用五年潛伏的心血喂大的,是他胸口那三個猙獰的彈孔焐熱的,是他指甲縫裡那幾縷頭發點燃的,更是他留在筆記本上“直至將他繩之以法”那行重筆字刻下的。我想起安全屋裡他攥緊帆布包的手,想起他彎成九十度的槍管,想起他嘴角撕裂的傷口——那些慘烈的畫麵不再讓人心疼得發抖,反而像一塊塊燒紅的烙鐵,把“不能退”三個字燙在了我們的骨頭上。
老周的犧牲從不是結束。他留下的賬本裡記著雷清荷的軍火脈絡,筆記本上標著被拐兒童的蹤跡,帆布包裡藏著交易的暗語,甚至連他常抽的煙、常喝的酒、常說的話,都成了我們往前走的底氣。這不是一個人的落幕,是一群人的接力——是他當年跟著老班長在邊境抓毒販的延續,是我們現在攥著證據的堅持,更是將來把罪犯押上法庭時,那些受害者眼裡重燃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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