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膠林的晨霧濃得化不開,稠得像剛熬好的煉乳,黏糊糊地裹住整片橡膠林。那些巴掌大的橡膠葉被霧水浸得發亮,深綠色的葉片邊緣卷著細小的鋸齒,每一片葉尖都懸著一顆滾圓的露珠——大的像碎鑽,小的似米粒,都晶瑩透亮地墜在那裡,仿佛被無形的線拴著,風一吹,便“嘀嗒”一聲砸進腳邊的腐葉堆裡。腐葉爛了半季,黑褐色的爛泥混著枯枝碎葉,被露珠砸出一個個小坑,積成一汪汪指甲蓋大小的水窪,水窪裡浮著幾片卷曲的橡樹葉,映著灰蒙蒙的天,像撒了一地蒙塵的碎鏡子,連天光都被染得發暗。
辛集興蹲在倉庫門口的青石板上,那石板被幾十年的鞋底磨得溜光,縫裡嵌著深褐色的苔蘚,沾著晨霧的潮氣,涼絲絲地滲進他卡其色工裝褲的膝蓋處。他指尖捏著一疊泛黃的入庫單,紙張脆得像曬乾的煙葉,邊緣被倉庫的潮氣浸得發卷,指尖一撚就掉渣。最上麵那張單據上,“300支ak47”幾個字是老周的筆跡——筆鋒粗重,墨水裡還摻著點鐵鏽渣,那是老周總愛用鋼筆尖刮倉庫鐵櫃的鏽跡留下的習慣。辛集興的食指在那行字上反複摩挲,指腹的繭子蹭過粗糙的紙頁,忽然頓在一處暈開的墨團上——那墨團邊緣發烏,像極了三個月前,老周躺在安全屋的木板床上,最後一口血咳在他藏藍色工裝袖口上的樣子,乾了之後,就是這樣暗沉、發僵的顏色。
他深吸了口氣,將單據按編號疊得整整齊齊,指尖在最上麵那張的邊角壓了壓,試圖撫平那道被老周生前折過的印子。就在這時,總部走廊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突兀得像在寂靜的林子裡炸了個響指。那絕不是保鏢們慣常的腳步聲——那些穿軍靴的漢子走過走廊,腳步聲總是“噔噔”的悶響,重得能震得牆皮掉灰,而這聲音,是皮鞋底蹭過大理石地麵的“哢嗒”脆響,輕卻清晰,像冰塊撞在玻璃杯上,還混著幾句說話聲。
辛集興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那說話聲是中文,卻帶著濃重的美式卷舌音,“服務器”的“器”字卷著舌,尾音拖得有點長,像含著顆話梅沒咽下去。這聲音像顆燒紅的石子,“噗”地砸進雷朵集團這片死水潭裡,瞬間濺起滿池漣漪。他的脊背“唰”地繃緊,肩胛骨像兩塊抵緊的石子,右手下意識地往腰側摸去——那裡藏著一把軍用匕首,牛皮刀鞘被他磨得發亮,鞘身正麵刻著的“周”字凹槽裡嵌著點淺褐色的機油,是上周他給匕首上油時蹭上的,一直沒擦。此刻,刀鞘貼在腰側的皮膚上,被體溫焐得發燙,像塊小小的烙鐵,給了他一絲隱秘的安全感。
他像隻警惕的夜貓,整個身子貼緊倉庫門框斑駁的陰影裡——那門框是老鬆木做的,常年被機房的油煙熏得發黑,木紋裡嵌著點點油汙,連漆皮都卷成了鱗片狀。他屏住呼吸,隻把右眼露在門框邊緣,眼角的餘光剛巧掃到走廊儘頭的轉角處,三個身影正一前兩後地走過來。
走在正中間的金發男人身形挺拔,比旁邊的阿彪還要高出小半個頭。他穿的深灰色西裝一看就是高定款,羊毛混紡的麵料挺括得沒有一絲褶皺,連袖口露出的白襯衫都平整得像剛從熨燙機裡拿出來,袖口上繡著的銀色縮寫字母小得幾乎看不見,卻透著低調的奢華。脖子上係的藏青色領帶是暗紋提花的,細格子紋路隻有在走廊燈光下才能看清,領結打得方方正正,角度精準得像用量角器校準過,連兩邊下垂的長度都分毫不差。他鼻梁上架著副細框銀邊眼鏡,鏡片擦得一塵不染,連反光都沒有,可鏡片後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卻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寒流——掃過走廊牆麵時,目光像外科醫生手裡的手術刀,銳利得能剖開牆皮,連牆麵上那幾點被歲月暈開的陳年血漬那是去年一個小弟被康達失手打傷時濺上的)都沒放過,視線在血漬上停頓了半秒,嘴角幾不可察地往下撇了撇。
男人左手邊跟著的是阿彪,雷清荷最信任的貼身保鏢。往常這個時辰,阿彪永遠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黑色西裝的領口必定扣到最上麵一顆,襯得他脖頸粗短如牛;右手永遠按在腰間的黑色槍套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槍套上的黃銅搭扣擦得發亮;眼神冷得能凍住空氣,連看門口的保安都帶著三分不屑。可今天的阿彪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肩膀明顯垮著,左邊肩膀比右邊低了半寸,像是扛著無形的重擔。他嘴角扯出一點僵硬的笑,顴骨上的肌肉都在發抖,那笑容隻到嘴角,壓根沒映進眼底——活像倉庫裡那些為了討康達賞錢,強裝諂媚的底層小弟。他的腳步刻意放慢,始終落後金發男人半步,按在槍套上的手指不再是緊繃的,而是微微抽搐著,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槍套邊緣,連指腹的老繭都看得一清二楚。
跟在男人右手邊的老鬼,則是另一副狼狽模樣。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常年把自己關在悶熱的機房裡,頭發油膩得結成一縷縷的,黑中摻著的白發粘在額頭和耳後,像是抹了層劣質發油,發梢還沾著星星點點的白色頭屑,風一吹就往下掉。他懷裡緊緊抱著台黑色筆記本電腦,外殼上貼滿了掉漆的遊戲貼紙,邊角磕得坑坑窪窪,顯然用了不少年頭。電腦屏幕亮著,冷藍色的光映在他臉上,把他眼底的慌亂照得無所遁形——瞳孔放大,眼白上布滿紅血絲,連眼袋上的褶皺裡都透著緊張。他走路時身子晃得像踩在棉花上,懷裡的電腦時不時就“咚咚”撞在膝蓋上,撞得他齜牙咧嘴,卻不敢鬆手。鍵盤上還沾著沒擦乾淨的泡麵湯汁,黃色的油漬混著麵包屑嵌在按鍵縫隙裡,在藍光的映照下泛著油膩的光,一看就是昨晚又在機房泡了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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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金發男人的腳步驟然停在機房那扇斑駁的鐵門前,聲音不高,卻像塊冰棱砸在寂靜的走廊裡。他的中文說得流利,可“這”字的卷舌音拖得稍長,帶著美式英語特有的腔調,尾音落下時沒有絲毫起伏,透著不容置喙的強勢。他抬起右手,指節分明的食指輕輕敲了敲門板——那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整齊乾淨,連指縫裡都沒有一點灰塵,與這滿是油汙的環境格格不入。
門板是厚鐵皮焊的,常年被機房的油煙和潮氣侵蝕,表麵的黑漆早已剝落殆儘,露出底下暗紅色的鏽跡,像結了層硬殼的血痂。門上釘著塊巴掌大的“閒人免進”標牌,也是鐵皮做的,邊角被歲月磨得卷成了波浪形,字漆掉得隻剩模糊的輪廓,上麵還留著三個不規則的彈孔——辛集興記得清楚,那是上個月康達醉酒後,說“這破門擋了老子的路”,掏出手槍亂射留下的,當時彈片還濺到了旁邊的消防栓上,崩出個小坑。
老鬼的頭立刻點得像搗蒜,下巴都快磕到胸口了。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灰色衛衣,領口沾著圈黃色的油漬,右手在衛衣口袋裡掏了半天,才摸出一串鏽跡斑斑的鑰匙。鑰匙鏈是根發黑的尼龍繩,上麵掛著個褪色的紅色橡膠骷髏頭——那是他去年從緬甸仰光的黑市淘來的,當時攤主說“能擋災”,他就天天掛在身上,如今骷髏頭的眼睛掉了漆,嘴角的裂紋裡還嵌著點機房的灰塵。
他的指尖抖得厲害,像得了帕金森,鑰匙往鎖孔裡插了三次才對準——第一次插歪了,撞在鎖芯上發出“哢嗒”一聲輕響;第二次剛插進去就滑了出來;直到第三次,他咬著牙穩住手,才終於把鑰匙卡進鎖槽。轉動鎖芯時,“吱呀”的摩擦聲刺耳得很,像是鐵屑在互相刮擦。
“吱——嘎——”鐵門被拉開一道縫的瞬間,一股混雜著多種氣味的濁氣立刻湧了出來:最濃的是灰塵味,像堆了十年的老棉絮被抖開;中間裹著機油的腥氣,是服務器散熱風扇上積的廢油揮發出來的;最底下還壓著股淡淡的電路板燒焦味,辛集興聞得出,那是上周老鬼不小心燒了塊主板留下的。老鬼被這股氣味嗆得猛地彎下腰,捂住嘴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臉憋得通紅,眼角擠出兩滴生理性的淚水。
“是……是的,戴維斯博士,”他咳得聲音發顫,好不容易才順過氣,眼神像受驚的兔子般四處躲閃,不敢看戴維斯的眼睛,隻盯著對方的皮鞋尖,“這裡就是集團的信息中樞,所有……所有交易數據、客戶資料,都存在裡麵的服務器裡,連……連雷總都很少親自來。”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個字幾乎細若蚊蚋——辛集興太熟悉這種眼神了:瞳孔縮得發小,眼白上布滿紅血絲,目光總往無關緊要的地方飄,那是藏了天大秘密的人,生怕被人一眼看穿的恐慌。
辛集興趁著兩人說話的間隙,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半步,靴底踩在走廊的大理石地麵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他順著倉庫門後的陰影往裡挪,最終躲進了最裡麵的貨架後——貨架是角鋼焊的,上麵堆著一排排半人高的軍火箱,木箱是緬甸硬木做的,表麵印著模糊的英文標識,邊角被搬運工的肩膀磨得發亮。箱上的金屬鎖扣鏽跡斑斑,扣環裡沾著暗紅色的機油,那是上周他給ak47上油時蹭上的,黏稠得像凝固的血。
他的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隔著卡其色工裝夾克,能摸到那枚溫熱的桃木牌。牌身隻有半個巴掌大,是老周用緬甸酸枝木親手刻的,上麵的半朵荷花紋路被他摸了半年,邊緣的刻痕早已磨得光滑溫潤,連花瓣上的細紋路都變得模糊;牌背刻著個小小的“周”字,筆畫很深,刻痕裡嵌著點淡淡的汗漬,泛著一層細密的油光,那是他常年貼身佩戴留下的痕跡。冰涼溫潤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讓他狂跳的心臟漸漸平複——戴維斯博士?這個名字像根細針,紮在他的記憶裡,明明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他閉上眼睛,眉頭微微蹙起,腦海裡飛速閃過這半年來的碎片:老周臨死前的眼神、倉庫裡的舊賬本、安全屋的木板床……突然,一個畫麵猛地撞進腦海——上周整理老周遺物時,他在一個褪色的藍布包裡,翻出了本破舊的牛皮筆記本。筆記本的封麵被磨得發白,裝訂線都鬆了,紙頁黃得像枯葉,邊緣卷著毛邊。老周的字跡遒勁有力,墨色不均他總愛用快沒水的鋼筆),其中一頁的角落裡,寫著“戴維斯”三個字,旁邊畫著個倒過來的“Ω”符號,符號下麵還有一行小字:“金三角,數字陷阱”。
當時他以為是老周隨手記的暗號,或許是哪個交易對象的代號,沒往心裡去,甚至還覺得那符號畫得歪歪扭扭,像個沒畫好的圈圈。可此刻,“戴維斯”三個字與眼前這個金發男人的身影重疊,那行小字突然變得清晰起來——辛集興的眼睛猛地睜開,瞳孔微微放大,指尖攥緊了桃木牌,牌身的棱角硌得掌心發疼。原來這不是隨手畫的,是老周早就留下的線索!這個突然闖入的“局外人”,從一開始就和雷朵集團的秘密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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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房厚重的鐵門剛合上一半,裡麵就傳來服務器啟動的“嗡嗡”聲——起初是低沉的悶響,像遠處的悶雷在滾動,接著漸漸拔高,變成尖銳的高頻振動聲,密密麻麻地擠在狹小的空間裡,像有成千上萬隻蟬蟲藏在機箱深處振翅。那聲音順著門縫的縫隙鑽出來,帶著機房特有的潮熱氣息,鑽進辛集興的耳朵裡,震得他耳膜微微發麻。服務器指示燈次第亮起,紅的、綠的、黃的,在門縫裡忽明忽暗,像黑暗中眨動的鬼眼。
緊接著,鍵盤敲擊聲“嗒嗒”響起,節奏快得驚人——不是老鬼那種慢吞吞的“一指禪”,而是密集得像暴雨砸在鐵皮屋頂,指尖在鍵帽上翻飛,幾乎拉出殘影,每一次按鍵都乾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那聲音像一把小錘子,一下下敲在雷朵集團的命脈上,清脆又刺耳,聽得辛集興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博士!不行!這個文件夾不能打開!”老鬼的驚呼聲突然炸響,聲音變調,帶著哭腔,“這是雷總親自用軍用加密算法鎖的,裡麵的東西……我連看都不敢看!”辛集興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樣:肯定是撲在電腦前,雙手亂揮,卻不敢真的碰到戴維斯的手,臉漲得像熟透的番茄,眼淚都快出來了。
“還有這個!”老鬼的聲音又尖了幾分,帶著絕望的哀求,“這是‘器官匹配庫’的核心數據,雷總說過,誰碰誰死!我真的沒權限看!”
“我需要看所有數據,包括加密文件。”戴維斯的聲音冷得像冰,沒有一絲波瀾,輕易就蓋過了老鬼的哀嚎,“這是國際刑警組織的調查要求,你沒有拒絕的權利。”說話間,他似乎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出屏幕的綠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國際刑警組織?這五個字像一道驚雷,在辛集興的腦子裡炸開。他的心臟猛地一跳,狠狠撞在胸口上,喉嚨發緊,呼吸都滯了半秒,指尖攥著的桃木牌差點從汗濕的掌心滑掉——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牌背的“周”字硌得掌心發疼。他終於反應過來:這場他謀劃了半年的複仇棋局,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原來早就有來自外界的“獵手”盯上了雷朵集團,而他,不過是恰好落在棋盤上的一顆暗子。
辛集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驚濤駭浪,貓著腰,悄無聲息地挪到貨架的縫隙前。兩箱疊放的軍火箱之間留著一道窄縫,剛好能容他看清機房裡的情形——戴維斯坐在機房唯一一把轉椅上,椅子是皮質的,早就被老鬼的汗漬浸得發黃。他身體微微前傾,後背挺得筆直,雙腿交疊,腳尖點地,姿態從容得像在辦公室處理文件。他麵前的電腦是頂配的遊戲本,屏幕大得像塊小電視,黑色的機械鍵盤上,他的手指翻飛如飛,鍵帽被磨得發亮的字母在綠光下若隱若現。
屏幕上,一行行綠色的代碼瀑布般往下流,快得讓人看不清具體內容,偶爾有幾行紅色的錯誤提示一閃而過,又瞬間被新的代碼覆蓋。代碼間隙,時不時會跳出幾張縮略圖,戴維斯的手指每停頓一次,圖片就會放大——
第一張是東南亞某港口的集裝箱,箱體鏽跡斑斑,印著模糊的船公司標誌,箱門右下角貼著張泛黃的條形碼,旁邊用黑色馬克筆寫著“緬甸泰國,20人,男15女5”,字跡潦草,卻像針一樣紮進辛集興的眼睛——這分明是人口販賣的運輸標記,他在倉庫的舊賬本上見過一模一樣的寫法。
第二張是密密麻麻的exce表格,表格裡列著幾十個人名,後麵跟著年齡、血型、身高,甚至還有“肝臟匹配度92”“腎臟匹配度87”的紅色數字,每一行末尾都標注著“已成交”或“待匹配”,紅色的“已成交”像血滴一樣刺眼,看得人心裡發寒。
第三張是手術室的照片,背景是簡陋的鐵皮房,牆壁上布滿油汙和血漬,手術台是塊鏽跡斑斑的鋼板,上麵鋪著塊被血浸透的白布,布下隱約能看出人形輪廓。旁邊的鐵盤裡放著沾血的手術刀、止血鉗,還有一個敞口的玻璃瓶,裡麵裝著半瓶暗紅色的液體,瓶口飄著幾縷血絲——辛集興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差點吐出來,他認出那是用來保存器官的福爾馬林。
“這些隻是基礎數據。”戴維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手指在觸摸板上輕輕滑動,屏幕右下角突然彈出一個隱藏文件夾。那文件夾沒有名字,圖標是純黑色的,邊緣有細微的閃爍,像呼吸燈一樣明暗交替,在滿屏的代碼和圖片裡,像一個吞噬光線的黑洞,透著詭異的壓迫感。
他抬起下巴,目光掃過縮在一旁的老鬼,語氣不容置疑:“把這個解開。我倒要看看,雷朵集團所謂的‘高科技’業務,到底藏著多少見不得光的勾當。”
老鬼的臉“唰”地一下褪儘了所有血色,比倉庫牆角那層沒刷勻的石灰牆還要慘白,連耳尖都泛著青灰。他的嘴唇哆嗦著,像秋風裡的枯葉,半天合不攏,額頭瞬間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順著油膩的鬢角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嘀嗒”砸在泛油的衛衣領口上。他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繃得發白,指腹的老繭蹭著光滑的鍵帽,卻半天沒敢落下——那雙手平時改倉庫損耗賬時靈活得像偷油的老鼠,收康達塞的紅包時穩得能捏緊鈔票,此刻卻抖得像篩糠,連按一個字母都像是要耗儘全身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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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博士,真的不行!”他的聲音發顫,帶著哭腔,尾音都劈了叉,“這個文件夾是雷總用軍用級aes256加密鎖鎖的,還綁了他的指紋和虹膜雙重驗證,我……我就是有十個膽子也解不開啊!”說著,他的眼淚真的湧了出來,混著額頭的冷汗往下淌,在臉上衝出兩道歪歪扭扭的白痕——辛集興從沒見過老鬼這般模樣,哪怕上次被康達用槍指著頭要賬,他都隻是諂媚地陪笑,此刻卻像隻被捏住脖子的老母雞,連掙紮的勇氣都沒有。
戴維斯沒說話,隻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從腳邊的黑色雙肩包裡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設備。那設備外殼是磨砂的啞光銀金屬,摸起來像細膩的鵝卵石,邊緣打磨得圓潤光滑,正麵嵌著三個紅色按鈕,呈三角形排列,最中間的按鈕上刻著個極小的“破解”圖標。他捏著設備的一端,將另一端的typec接口插進服務器的usb插槽——“哢嗒”一聲輕響後,設備頂端的指示燈瞬間亮起綠燈,接著發出“嘀嘀”的間歇提示音,節奏均勻得像秒表。
電腦屏幕上立刻跳出一個綠色的進度條,進度條下方顯示著一行小字:“正在解析加密算法——12”。綠色的進度像緩慢爬行的蝸牛,一點點吞噬著黑色的空白區域,也一點點啃噬著雷朵集團最後的防線。“彆緊張。”戴維斯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弧度小得幾乎看不見,眼神卻依舊冷得像冰,“不過是基於rsa非對稱加密的破解算法,你們引以為傲的‘安全壁壘’,在專業技術麵前,不過是一捅就破的紙糊牆。”
躲在貨架後的辛集興,手心早已被冷汗浸得發黏,連握著桃木牌的手指都在打滑。後背的工裝襯衫緊緊貼在皮膚上,涼絲絲的,勾勒出肩胛骨的輪廓——那是緊張到極致的生理反應。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進度條上,腦海裡突然閃回上個月的一個雨夜:那天的雨下得像瓢潑,砸在倉庫的鐵皮屋頂上“劈裡啪啦”響,三個穿白色大褂的男人抬著四個銀色金屬箱走進機房,箱子上印著一串歪歪扭扭的英文“antuserver”,箱角還貼著海關的虛假報關單,寫著“精密儀器”。
當時康達正好叼著雪茄路過,伸手拍了拍其中一個箱子,箱壁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他瞥了老鬼一眼,嘴角叼著的雪茄煙灰簌簌往下掉:“這是從歐洲進口的檢測儀器,用來查軍火的金屬純度,好好看著,壞了把你扔橡膠林喂野狗。”說完還從口袋裡摸出一條古巴雪茄扔給老鬼,老鬼當時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忙不迭地接過來揣進懷裡。現在想來,那些哪是什麼檢測儀器?分明是用來搭建非法網絡的量子服務器,是雷朵集團藏在數字世界裡、不見血的獠牙。
不過三分鐘,設備突然發出“叮”的一聲輕響——那聲音清脆得像水滴落在冰麵上,在機房的“嗡嗡”服務器聲裡格外刺耳。加密文件夾的圖標瞬間從黑色變成白色,緊接著自動打開——老鬼“啊”的一聲驚呼,身體一軟,“撲通”一聲癱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懷裡抱著的筆記本電腦沒拿穩,“咚”地砸在地上,屏幕瞬間裂成蛛網,裂紋像猙獰的蛇,爬滿整個顯示屏。
辛集興透過兩箱軍火的縫隙看得一清二楚——屏幕上跳出的內容比之前的圖片更讓人膽寒,每一個像素都透著血腥的罪惡:
最頂端的文件夾命名為“釣魚網站源碼”,點開後是一個模仿國內某大型銀行的登錄頁麵——紅色的銀行ogo、藍色的登錄按鈕、甚至連頁麵底部的“客服熱線”都和真網站分毫不差。但在頁麵的代碼裡,戴維斯用鼠標劃出一行隱藏代碼:“oncick="senddata("")"”——顯然,隻要用戶點擊“忘記密碼”的鏈接,輸入的身份證號、銀行卡號和密碼就會自動發送到雷朵集團的秘密服務器。
下麵的“公民信息數據庫”文件夾更是觸目驚心:裡麵按“省份”“年齡”分類存放著幾十萬條數據,每條數據都包含身份證號18位數字清晰可見)、銀行卡號連開戶行都標注得明明白白)、家庭住址精確到門牌號)、甚至還有手機實時定位的經緯度。備注欄裡寫著獲取渠道:“2023.5某電商平台漏洞爬取”“2023.10某醫院內部係統植入木馬”“2024.1收買運營商員工拷貝”……辛集興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幫老周去鎮上的小賣部買煙時,手機彈出一個“新年領100元紅包”的彈窗,彈窗設計得和銀行app一模一樣,他點進去輸入手機號和驗證碼後,銀行卡裡僅有的五百塊生活費當天就沒了蹤影。當時他以為是自己不小心點了詐騙鏈接,現在才知道,這肮臟的黑手竟然來自雷朵集團。
最可怕的是一個名為“生命匹配v2.0”的軟件,圖標做得像正規的醫療app——淡藍色的背景,白色的十字標誌,看起來毫無違和感。打開後,界麵分為左右兩欄:左欄是“供體信息”,列著姓名、性彆、年齡、血型、器官類型,後麵標注著“待匹配”或“已摘取”;右欄是“受體需求”,記錄著客戶的國籍、出價、所需器官,甚至還有“加急程度”。中間用醒目的紅色線條連接著匹配成功的條目,點擊一條紅色線條,彈出的窗口裡詳細標注著“運輸路線”:從緬甸克欽邦的秘密手術室地址精確到某橡膠林編號),到泰國清邁的私人機場標注著“夜間2點起飛,避開雷達監測”),再到歐洲瑞士的某私人診所備注“通過外交包裹通道清關”)。窗口下方還有“運輸參數”:“冷藏箱溫度04c,每隔2小時自動測溫”“駕駛員姓名:阿坤,聯係電話:138xxxx5678”“備用路線:若清邁機場被查,轉道老撾萬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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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件右下角的統計表格更是讓人頭皮發麻:“2024年1月6月,匹配成功127例,成功率98,總交易額3.2億美金”。紅色的數字在白色背景上格外刺眼,每一個“1”都像一把沾血的刀,每一個“”都代表著一條被剝奪的生命——那些在左欄標注“已摘取”的供體,或許是被拐賣的婦女兒童,或許是被誘騙的窮苦百姓,他們的生命在這冰冷的軟件裡,不過是一串可交易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