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橡膠林染成了暖橘色,割膠口凝固的乳白色膠汁像琥珀般掛在樹乾上,沾著幾粒被風吹來的草屑。雷清荷的笑聲還在枝葉間打旋——那笑聲粗啞得像生鏽的鐵皮摩擦,撞在膠乳凝固的樹乾上,又彈回來繞著垂落的氣根轉了兩圈,才慢悠悠地散在空氣裡。突然,他的腳步猛地頓住,像被什麼東西釘在了青石板上。
純金龍頭拐杖的底部重重砸了下去,龍鱗紋路擦過石板上那些被歲月磨出的凹痕——凹痕裡還嵌著去年雨季的泥垢,被龍頭一蹭,簌簌往下掉。“篤”的一聲悶響炸開,沉得像敲在石棺上,順著石板縫鑽進地下,驚得石縫裡藏著的潮蟲飛快縮進青苔深處,連葉片上的露珠都抖了抖,“啪嗒”掉在地上。
雷清荷轉過身,唐裝的真絲下擺滑得像浸了油的綢緞,掃過腳邊的狗尾草。那些長到齊膝的狗尾草被掃得彎了腰,草籽一顆顆粘在真絲上,顆顆飽滿,帶著夕陽的金輝,像誰隨手撒了把碎鑽。他抬手理了理領口,指尖蹭過純金紐扣——那紐扣上刻著纏枝蓮紋,被他摸得發亮,接著就咧開了嘴。
先是嘴角往上挑了挑,露出半顆泛黃的後槽牙——那牙上還沾著點羊肉的油星子,是剛才在祠堂沒擦乾淨的。緊接著眼尾就堆起了褶子,裡麵藏著點沒散儘的雪茄煙灰,得意勁兒還沒褪乾淨,曖昧的光就從瞳孔裡冒了出來,活像偷看到彆人家牆角的貓,既興奮又藏著壞。“光吃羊肉沒意思,”他的聲音比剛才軟了些,帶著點哄人的調子,卻又不容拒絕,“難得今天高興,帶你們去個好地方。”
我心裡“咯噔”一下,像被剛盛出來的羊肉湯燙了心口,猛地一縮。心跳瞬間飆了起來,“咚咚”地撞著肋骨,連呼吸都跟著滯了半拍,喉嚨裡像堵了團剛燉爛的羊肉,發緊發悶。下意識地攥緊了腰後的伯萊塔,槍身的紅顏料早就乾透了,結成了薄薄一層痂,邊緣有些翹起來,硌著掌心那些常年握槍磨出的硬繭——那些繭子層層疊疊,是在偵察連練槍時磨出來的,此刻被顏料痂硌得鑽心,疼得我指尖都發顫。
冷汗順著指縫滲出來,先是一點點,很快就聚成了小水珠,順著虎口往下淌,滴在工裝褲的右側口袋上。那口袋裡裝著個微型對講機,被冷汗一浸,塑料外殼變得滑溜溜的。我不敢抬手擦,隻能僵著身子,眼睛盯著雷清荷的拐杖頭——那龍頭的眼睛是兩顆黑珠子,在夕陽下閃著冷光,像在盯著獵物。
旁邊的辛集興也動了動,肩膀像被凍住的鐵塊,猛地繃直,連後背的肌肉都鼓了起來,像塊硬邦邦的門板。他懷裡的假賬本被勒得變了形,牛皮封皮原本就磨得發毛,此刻更是被他的胳膊擠得皺巴巴的,邊角蹭過他洗得發白的工裝——那工裝是老周生前送他的,袖口都磨破了邊,發出“沙沙”的輕響,像老鼠在暗處啃紙。
他的頭壓得很低,下巴幾乎貼在賬本上,可還是飛快地抬眼掃了我一下。那眼神快得像閃電,隻一瞬間就收了回去,可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瞳孔縮得像針尖,裡麵全是“計劃亂了”的慌亂,還帶著點急得發顫的光,眼白上甚至蹦出了幾根紅血絲。緊接著他就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賬本的封皮,把原本就磨舊的牛皮摳出了幾道新痕,生怕雷清荷察覺到半點異樣。
夕陽把橡膠林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青石板上,像一道道扭曲的黑蛇。雷清荷的影子壓在這些蛇影上,頭大身子小,活像個張牙舞爪的惡鬼。我腦子裡瞬間炸開了鍋,之前和辛集興、張隊長敲定的計劃在眼前飛速閃過:明天淩晨四點在老膠廠後山集結,五點跟著雷清荷進倉庫,趁他驗ak47的時候動手……每一個步驟都排得嚴絲合縫,根本沒給“去個好地方”這種意外留半分空隙。
辛集興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我能聽見他從鼻子裡發出的“呼呼”聲,像剛跑完五公裡越野。他懷裡的賬本又往肋下勒了勒,仿佛那不是本假賬本,而是能救命的浮木。我悄悄用眼角的餘光瞥他,看見他的鞋尖蹭了蹭我的鞋跟——那是我們約定好的“彆慌”的暗號,可他的鞋尖都在發顫,顯然他自己也沒穩住。
雷清荷看著我們倆僵硬的樣子,嘴角的笑更濃了,眼尾的曖昧變成了戲謔。他用拐杖頭輕輕敲了敲我的鞋尖,純金的冰涼透過軍靴傳進來,激得我打了個寒顫。“怎麼?怕了?”他嗤笑一聲,聲音裡滿是不屑,“跟我雷清荷做事,這點場麵都經不住?”
我攥了攥手心,把冷汗抹在工裝褲上,勉強擠出個僵硬的笑:“沒有,雷總,就是……沒想到您還會帶我們去玩。”心裡卻像揣了隻兔子,蹦得越來越快——這個突發狀況,到底是雷清荷的臨時起意,還是又一場試探?如果是試探,那“好地方”裡,又藏著什麼陷阱?
“雷總,這……不太合適吧?”我刻意把後背彎成了蝦米,肩胛骨往裡縮著,像被無形的手按了下去,連脖子都不敢伸直,活像棵被狂風壓彎的橡膠樹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工裝夾克的衣角——那布料洗得發白,邊緣都磨出了細密的毛茬,線頭在指尖繞來繞去,勾住了指甲縫裡的泥垢,是早上在橡膠林裡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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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隻盯著自己的軍靴鞋尖——鞋麵上沾著塊黑褐色的泥漬,是剛才從祠堂出來時踩的,“我們還得趕緊熟悉明天老膠廠的路線,聽說那邊的土路下雨後特彆滑,萬一……萬一出岔子,耽誤了運貨的事,可就麻煩了。”說話時,我的聲音刻意放得發顫,帶著點討好的怯懦,指甲卻悄悄掐進了掌心,疼得我保持清醒——必須穩住,不能讓他看出破綻。
雷清荷喉嚨裡擠出一聲嗤笑,像被煙嗆到似的,帶著點不屑的痰音,震得空氣都發顫。他抬起拐杖,純金龍頭的鱗片蹭過我軍靴的橡膠底,“吱”地一聲輕響,冰涼的觸感順著鞋底往上竄,激得我小腿肚子都發顫,連腳趾都蜷了起來。“岔子?”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點壓人的氣勢,“有我雷清荷在,金三角這地界,誰敢讓我的貨出岔子?”
話音剛落,他的手掌就拍在了我肩膀上。那手掌上的硬繭蹭過我夾克的肩章——那肩章是我故意弄皺的,裝出常年奔波的樣子,此刻被他按得更扁,像塊揉爛的紙。力道比剛才重了不止一倍,幾乎要把我的肩胛骨按進肉裡,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卻不敢吭聲。“讓你去你就去,”他的語氣不容置喙,像在命令一條狗,“跟我做事,該拚的時候要拚,該玩的時候就得玩,彆跟塊捂不熱的木頭似的,沒勁。”
說罷,他猛地轉過身,下巴往越野車的方向揚了揚,動作乾脆利落,唐裝的真絲下擺掃過地麵的草屑,發出“沙沙”的響。那司機正斜靠在車門上,用拇指指甲摳著食指上的倒刺,指尖沾著點黑色的油汙——是剛才檢查發動機時蹭的,聽見動靜立刻直起身子,腰彎得像把折尺。
他咧嘴笑時,露出那顆缺了角的門牙,牙豁裡還卡著點綠油油的青菜葉,是中午吃的糙米飯裡的,“雷總,您吩咐!”雷清荷瞥了他一眼,聲音不大,卻帶著穿透性,壓過了橡膠林裡的風聲:“去‘金孔雀’,讓阿豹把最好的姑娘都叫出來,再備點‘好東西’——要緬甸那邊剛運過來的,彆拿倉庫裡的陳貨糊弄我。”
“哎!好嘞!”司機忙不迭點頭,轉身鑽進駕駛室時,後腦勺“咚”地撞在了車門框上,他齜牙咧嘴地揉了揉,卻不敢哼一聲,麻利地係上安全帶。引擎發動的瞬間,排氣管噴出一股淡藍色的煙,在夕陽下散成細碎的霧,沾在旁邊橡膠樹的葉片上,像結了層薄薄的霜,風一吹,就化作細小的水珠,滴在地上的落葉上,發出“嗒嗒”的輕響。
我站在原地,看著越野車的輪胎碾過地上的橡膠果,發出“哢嚓”的脆響,心裡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辛集興悄悄湊到我身邊,用隻有我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金孔雀’是他的銷毒窩點,裡麵全是他的人,不好對付。”他的聲音發顫,懷裡的賬本抱得更緊了,我能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
夕陽把雷清荷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橡膠林的落葉堆上,像個歪歪扭扭的黑疙瘩。他回頭衝我們喊:“磨蹭什麼?跟上!”拐杖頭在青石板上敲了敲,“篤篤”的聲音像催命符,容不得我們半分猶豫。我和辛集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這場突如其來的“安排”,到底是試探,還是真的放鬆了警惕?不管是什麼,我們都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走。
我和辛集興交換了個眼神,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沒說出口的無奈,隻能硬著頭皮跟上雷清荷的腳步。青石板被夕陽曬得發燙,腳掌踩上去卻像踩在泡發的棉花上,虛飄飄的沒個著力處,膝蓋都下意識地發顫。可心裡卻繃得比偵察連考核時的弓弦還緊,每一次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喘粗氣的聲音惹得雷清荷起疑,隻能小口小口地吸著橡膠林裡混著草屑的空氣。
“金孔雀”三個字像根冰錐,突然紮進我的腦海裡——辛集興上次在倉庫牆角遞情報時說的話,一字一句都清晰得像刻在石板上:“那地方是雷朵集團的錢袋子,表麵是夜總會,背地裡洗黑錢、賣毒品,連二樓的包廂裡都能做器官買賣的中介。”他當時壓低了聲音,手指在地上畫著夜總會的布局,“門口的保鏢是緬甸果敢過來的死士,手上都有人命,腰裡彆著仿五四手槍;走廊的牆裡藏著針孔攝像頭,連天花板的通風口都能錄音;更要小心他們遞的酒,十有八九摻了致幻劑,沾一點就渾身發軟。”想到這裡,我的手心又冒了層冷汗,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裡的微型對講機,金屬外殼的冰涼讓我稍微定了定神。
越野車就停在不遠處,司機正探著頭催我們快點,引擎還沒熄火,發出“嗡嗡”的低響。坐進後座時,皮革座椅被曬得滾燙,燙得我後背的汗瞬間冒了出來,浸濕了工裝夾克的內襯。車一啟動,就猛地顛了一下,辛集興懷裡的假賬本“咚”地撞在車門上,他慌忙按住,臉色發白——那賬本裡夾著我們畫的老膠廠地形圖,要是掉出來,一切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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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路坑坑窪窪,輪胎碾過碎石子,發出“咯吱咯吱”的響,混著小石子彈飛起來砸在底盤上的“嗒嗒”聲,震得人骨頭都發酥。我靠窗坐著,車窗外的夕陽正一點點往橡膠林深處沉,把整片林子都染成了暖融融的橘紅色,連空氣都透著股灼熱的甜。路邊的橡膠樹上,早上割膠工劃的斜口已經凝住了,乳白色的膠汁像凝固的蜂蜜,掛在樹乾上,沾著幾隻翅膀被粘住的小飛蟲,它們的腿還在徒勞地蹬著,翅膀在夕陽下閃著細碎的光。風從車窗縫鑽進來,帶著橡膠汁的淡甜和雨後泥土的腥氣,卻吹不散我胸口的憋悶。
二十多分鐘的顛簸像過了兩個小時,越野車終於拐進了鎮上的主街。剛一進街,就聞到一股熟悉的煙火氣——路口的小飯館正冒著熱氣,蒸籠裡的包子掀開蓋,白氣“噗”地湧出來,裹著麵香飄了半條街;老板係著油乎乎的圍裙,手裡的鐵鍋“哐當”一聲顛起,蔥花和雞蛋的香味瞬間漫開來,混著廉價醬油的鹹香,勾得人胃裡發空。路邊的紅燈籠串成一串,被風一吹,紅穗子就掃過斑駁的牆麵,在積著灰的牆皮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痕,牆麵上還貼著撕了一半的農藥廣告,紙邊卷著,像翻卷的枯葉。有個老頭蹲在街角賣檳榔,竹筐上蓋著塊藍布,手裡的煙袋鍋“吧嗒吧嗒”地抽著,煙圈在夕陽裡散成淡白的霧。
可這份煙火氣沒持續多久,就被一股詭異的光和味衝散了——街尾的“金孔雀”夜總會,像一頭蹲在暗處的野獸,突然撞進了視線裡。招牌是三米寬的霓虹燈牌,拚出的孔雀開屏圖案忽明忽暗,藍色的尾羽燈管接觸不良,閃兩下就滅半秒,粉色的孔雀身卻亮得刺眼,紫色的光斑在地麵上晃來晃去,照在積著雨水的窪地裡,像打翻了的調色盤,紅的、綠的、藍的混在一起,臟得讓人惡心。霓虹燈還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混著從夜總會裡飄出來的重金屬音樂,震得路邊的玻璃罐都跟著發顫。
門口站著兩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個子都在一米九以上,比旁邊的路燈杆還高出小半頭。西裝緊繃在他們壯實的身上,袖口崩得緊緊的,露出半截胳膊上的過肩龍紋身——龍身是青黑色的,龍鱗用金色顏料補過,掉了好幾塊,露出底下的皮膚,龍的眼睛卻用紅顏料塗得鮮豔,像滲著血。他們站姿筆挺得像兩座鐵塔,雙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眼神卻像鷹隼似的,掃過每一個路過的人,連風刮起的衣角都要盯兩眼。
當那兩道目光落在我和辛集興身上時,明顯頓了頓。我下意識地攥了攥夾克的衣角——那裡因為剛才在祠堂“掙紮”時蹭了點紅顏料,此刻被他們盯得發燙。辛集興的頭壓得更低了,懷裡的賬本往肋下又緊了緊,手指關節都泛了白。那兩個保鏢的眼神沒有溫度,像在看兩件沒有生命的東西,瞳孔裡映著霓虹燈的光,卻沒半點波動,其中一個還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掃過我們的腰——顯然是在查有沒有藏槍,另一個則摸了摸腰間鼓起來的地方,那裡明顯是槍套的輪廓。
雷清荷走在最前麵,拐杖頭在地上敲了敲,那兩個保鏢立刻站直了身子,微微頷首,連眼神都收斂了幾分,恭敬得像見了主子的狗。“開門。”雷清荷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其中一個保鏢立刻轉身拉開了夜總會的玻璃門,一股混雜著香水、酒精和煙味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我差點咳嗽。
我和辛集興跟在後麵,腳剛邁過門檻,就感覺後頸被兩道目光死死盯著,像有針在紮。我不敢回頭,隻能盯著雷清荷的腳後跟,看著他的軍靴踩過門口的紅地毯——那地毯臟得發黑,沾著不少酒漬和煙蒂,踩上去軟乎乎的,像踩在腐爛的樹葉上。心裡的弦繃得更緊了:這“金孔雀”裡的每一寸空氣,都藏著看不見的刀,我們稍有不慎,就可能把命丟在這裡。
雷清荷的軍靴剛沾地,陰影裡就竄出個人影——是阿豹。他留著貼頭皮的寸頭,發根泛著青黑,左臉那道刀疤從眉骨斜劈到嘴角,足有五公分長,顏色比周圍皮膚深些,像條趴在臉上的黑蟲,把右邊的眉毛劈成了上下兩截,上半截眉尾還缺了塊。看見雷清荷,他立馬把手裡的煙屁股往鞋底一碾,煙蒂冒著的火星子“滋”地滅了,灰屑粘在他磨破邊的皮鞋上。
他跑得急,褲腿沾著的泥點都抖了下來,腰彎得像被暴雨壓垮的蘆葦,幾乎要貼到地麵,雙手交疊在小腹前,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雷總!您可算來了!”說話時他的喉結上下滾得飛快,像吞了隻活泥鰍,還不忘從口袋裡摸出包軟中華,煙盒皺巴巴的,邊角都磨白了,遞過去時手還在微微發顫,“姑娘們一早就打扮好了,全在二樓vip等著,您放心,都是剛從鄰鎮挑來的,乾淨!”
頓了頓,他又湊近半步,聲音壓得極低,熱氣噴在雷清荷的褲腿上:“‘貨’也備妥了,緬甸佤邦那邊直接送過來的,純度九十往上,我試了口,勁兒足得很。”說這話時,他的眼睛像偷油的老鼠,飛快地瞟了我和辛集興兩眼——那眼神掃過我的工裝夾克時頓了頓,落在辛集興懷裡的賬本上又縮了回去,滿是審視的警惕,仿佛在掂量我們是不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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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清荷連眼皮都沒抬,瞥了眼他遞過來的煙,沒接。阿豹識趣地把煙塞回口袋,腰彎得更低了。雷清荷邁步往裡走,軍靴踩在門口的紅地毯上,厚厚的絨毛陷下去又彈起來,發出“沙沙”的輕響,像踩在曬乾的狗尾草上。他走得極穩,每一步都透著不容置疑的氣勢,唐裝的真絲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擺動,掃過地毯上沒掃乾淨的煙蒂。
一進大廳,一股混雜著廉價麝香、威士忌和汗臭的氣味就猛地撞進鼻子——先是刺鼻的麝香香水味,那是門口迎賓小姐身上的,濃得發膩,像把整瓶香水都潑在了身上;接著是威士忌的酒精味,混著點變質的果盤酸氣;最底下是舞池裡攢動的人身上的汗味,帶著股悶臭,三層氣味裹在一起,嗆得我忍不住皺緊眉頭,下意識地用袖口捂了捂鼻子。
電子樂的重低音從天花板的音響裡炸出來,“咚咚咚”的震感順著腳底往上竄,麻得我腳趾都蜷了起來,胸腔裡的心跳跟著節奏亂撞,連耳膜都在發顫。舞池中央擠得水泄不通,穿超短裙的女人踮著腳扭腰,裙擺飛起來時能看見大腿根的淤青,劣質的亮片在追光燈下閃著刺眼的光,有個女人的紅色口紅蹭在了摟著她的男人衣領上,像塊凝固的血漬。那男人穿著花襯衫,扣子解開兩顆,露出胸口的老虎紋身,手在女人的後背胡亂摩挲,指縫裡還沾著點白色粉末,臉上泛著醉酒後的潮紅,眼神渙散得像蒙了層霧,嘴角掛著涎水似的笑。
五顏六色的追光燈在人群裡掃來掃去,藍的光落在男人的花襯衫上,紫的光映在女人的眼影上,把他們的臉照得忽明忽暗,有的人張著嘴跟著音樂哼,卻連調子都對不上,活像一群被提線的木偶,機械地重複著扭擺的動作。我注意到舞池角落的陰影裡,兩個穿黑西裝的保鏢背對著背站著,手始終按在腰後——那裡是槍套的位置,眼神像鷹一樣盯著舞池,連有人不小心撞在一起都要掃過去一眼。
阿豹弓著腰在前麵引路,時不時回頭賠笑:“雷總,這邊請,vip包廂在最裡麵,安靜。”上樓梯時,黃銅扶手沾著層薄薄的油汙,我扶上去時,黏膩的觸感粘在指腹上,蹭了蹭都沒掉——那是常年有人摸留下的,混合著汗漬和灰塵。樓梯轉角的牆麵上貼著幾張褪色的美女海報,海報上的女人笑容僵硬,口紅都暈開了,邊角卷著,像被風吹爛的枯葉。
走廊兩側的包廂門都是暗紅色的,上麵釘著黃銅號碼牌,有的號碼牌都掉了漆。每個門後都傳出不同的聲音:3號包廂裡是男人的哄笑聲,粗啞得像破鑼;5號包廂裡有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的,被音樂蓋得若有若無;7號包廂的門沒關嚴,一條縫裡漏出濃烈的煙味——是緬甸產的“卡崩”煙,辛辣味十足,還混著點奇怪的甜香,我心裡一緊,知道那是毒品燃燒的味道。
最裡麵的vip包廂門是深色實木的,上麵雕著孔雀開屏的圖案,孔雀的羽毛紋路被磨得發亮,顯然經常被摸。阿豹推開門時,門軸發出“吱呀”的老響,像生鏽的鉸鏈在掙紮。包廂裡的氛圍和外麵截然不同,喧囂瞬間被擋在了門外,隻剩下牆上音響裡飄出的爵士樂——薩克斯的旋律軟乎乎的,像裹了層棉花,連空氣都變得慢悠悠的。
紅色的絲絨沙發占了半個房間,我坐下時,身體瞬間陷進去大半,布料蹭過手臂,滑得像剛洗過的絲綢,還帶著點淡淡的樟腦味。茶幾是黑色大理石的,冰涼的觸感透過胳膊傳過來,上麵擺著一籃水晶葡萄,紫黑色的果皮上掛著水珠,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水珠折射著水晶吊燈的光,像撒了把碎鑽。旁邊的軒尼詩xo瓶身鋥亮,標簽上的金色字體閃著光,倒了半杯的酒液是琥珀色的,在杯壁上掛著細密的酒淚,杯口凝著的水珠滴在茶幾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雷清荷往沙發正中間一坐,雙腿分開,像尊鐵塔。他把純金龍頭拐杖靠在茶幾腿上,龍頭正對著門口,兩顆黑珠子做的眼睛在燈光下閃著冷光,活像隻守著寶藏的惡龍。他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著,節奏和爵士樂的鼓點重合,眼神掃過整個包廂,最後落在阿豹身上,抬了抬下巴,語氣平淡卻帶著命令:“把姑娘們叫進來。”
阿豹立馬應了聲“好嘞”,轉身就往外跑,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噔噔”的響,差點撞到門框。沒過兩分鐘,包廂門就被輕輕推開,十幾個女孩魚貫而入,排成整整齊齊的一排。她們都穿著粉色的露臍短上衣,領口開得極低,露出鎖骨上的淡粉色腮紅,超短裙剛到大腿根,布料薄得像層紙,稍微一動就能看見裡麵的安全褲邊。腳上的十厘米細跟高跟鞋是銀色的,鞋跟細得像針,她們站在那裡時,膝蓋都在微微發顫,有的重心不穩,還得悄悄扶一下旁邊的人。
站在最左邊的女孩留著齊劉海,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小巧的下巴,她的手指緊張地摳著裙擺,指甲塗著裸色的甲油,邊緣已經掉了一塊,指關節泛著青白。中間的女孩強裝鎮定,抬頭看了雷清荷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眼神飄向牆角的綠蘿,睫毛抖得像受驚的蝴蝶。最右邊的女孩眼角畫著濃黑的眼線,卻遮不住眼底的疲憊,她的嘴唇抿得緊緊的,嘴角還有道淡淡的紅痕,像是被人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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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身上的香水味攪在一起,甜膩的草莓香、濃烈的玫瑰香、刺鼻的百合香,還有種廉價的茉莉香最衝,混著她們身上淡淡的汗味,比大廳的氣味更讓人窒息。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手心,指甲嵌進肉裡——這些女孩看著都不過二十歲,像剛從學校出來的學生,卻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心裡說不清是同情還是警惕。辛集興的頭壓得更低了,懷裡的賬本抱得更緊,我能感覺到他的肩膀在微微發抖,顯然也被這場景刺到了。
雷清荷的眼神在女孩們身上掃來掃去,像在挑一件商品,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而我後背的汗已經浸濕了工裝夾克,盯著門口的方向,時刻警惕著會不會有突然的變故——這場看似放鬆的“享樂”,恐怕又是一場藏著刀的試探。
雷清荷往沙發背上一靠,右手食指在絲絨扶手上輕輕敲著——節奏不快,卻像鼓槌敲在緊繃的神經上,“嗒、嗒、嗒”的聲混著爵士樂的薩克斯聲,格外紮耳。他抬了抬下巴,眼神掃過我和辛集興,手指往我們倆方向一點,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你們倆,一人挑六個。”頓了頓,他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補充道,“今天好好放鬆,彆跟我客氣——跟我做事,放不開可不行。”
我和辛集興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了一下,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明晃晃的為難。他的喉結動了動,似乎想開口,我卻先搶了一步——怕他緊張說錯話。我刻意搓了搓手,掌心的冷汗蹭在工裝夾克上,留下兩道濕痕,肩膀垮得更厲害了,幾乎要貼到胸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夾克磨破的袖口。那袖口是上次在橡膠林追逃犯時掛破的,線頭都抽了出來,在指尖繞來繞去:“雷總,我……我真沒碰過這些。”聲音放得又輕又啞,帶著點討好的怯懦,“從小在部隊裡待慣了,見不得這陣仗,還是算了吧。”
辛集興立刻跟著點頭,頭壓得更低了,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他懷裡的假賬本被胳膊勒得變了形,牛皮封皮上的紋路都擠在了一起,邊角蹭著他的小臂,留下道紅痕。我能看見他胳膊上的肌肉繃得像塊硬石頭,連手背的青筋都鼓了起來,聲音帶著明顯的慌亂:“我也是,雷總。我天天跟賬本打交道,除了數字啥都不懂,這種場麵……我應付不來,彆給您添亂了。”
“應付不來就學!”雷清荷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像六月的天突然轉陰。沒等我們再說話,他抄起旁邊的拐杖,純金龍頭“啪”地砸在大理石茶幾上——力道大得讓茶幾都顫了顫,杯裡的威士忌晃出好幾滴,濺在冰涼的石麵上,迅速暈開一小片琥珀色的濕痕,順著茶幾的紋路往下淌。
他往前傾了傾身,眼尾的皺紋繃得緊緊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像兩把剛磨過的刀子,刮得人臉上發疼:“跟我去見東南亞的買家,酒桌、風月場都是戰場!連姑娘都不敢挑,人家怎麼信你是自己人?”他的聲音拔高了些,帶著點被違逆的怒意,“怎麼?是覺得我安排的姑娘入不了你們的眼,還是心裡藏著彆的心思,不敢在我麵前放開?”
最後一句話像根針,紮得我心裡一緊。我知道不能再推托了——再拒絕,就是明擺著告訴雷清荷“我們有鬼”。深吸一口氣,我刻意放慢動作,抬起手,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隨便指了指前排站得最拘謹的六個女孩:“那……那我聽雷總的。”說完,我趕緊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軍靴鞋尖,不敢看雷清荷的眼睛。
辛集興咬了咬牙,腮幫子鼓了鼓,也伸出手指,點了後排的六個女孩。他的指尖泛著青白,顯然用了不小的力氣,點完就立刻收回手,重新抱緊了懷裡的賬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女孩們愣了一下,隨即分成兩撥,拘謹地走了過來。坐在我左邊的女孩個子不高,留著齊耳短發,身上噴著檸檬味的香水——不是那種濃烈的工業香,帶著點青澀的酸氣,像剛摘下來的檸檬。她坐下時離我很近,膝蓋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腿,冰涼的皮膚透過薄薄的裙料傳過來,激得我渾身一僵,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右邊的女孩長發及腰,手指不停地絞著超短裙的裙擺,指甲塗著裸色的甲油,邊緣已經掉了不少,露出底下泛白的指甲蓋,眼神一直盯著地麵,連頭都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