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渭水觀刑，黑冰初現
時值秦王政即位之初，呂不韋權傾朝野，嫪毐禍亂宮闈，年輕的秦王蟄伏未動，而秦國的戰爭機器已然隆隆作響，東出之勢如箭在弦。關中大地，沃野千裡，卻籠罩在一層嚴刑峻法織就的、令人窒息的肅殺氛圍之中。
燧燁再次踏上這片熟悉的西陲土地，已是數十年之後。他選擇的落腳點，並非秦國的新都鹹陽核心，而是渭水南岸一處相對偏僻、卻能窺探鹹陽動向的村落。他如今的化名是“樗裡疾”，一個在秦地不算罕見、帶著幾分古意的姓氏，身份則是遊曆列國、晚年歸秦的醫者兼隱士。這個身份既能解釋他淵博的見識，又能為他時常觀察時局提供合理的掩護。
眼前的秦國，與他記憶中任何一個時代都截然不同。昔年雍城的古樸雄渾，已被鹹陽那種冰冷、規整、高效的秩序感所取代。官道上馳騁的是裝備精良、隊列森嚴的秦軍銳士，田野裡耕作的是被嚴格編入什伍、麵無表情的農戶，市集之中，交易雖繁，卻少見喧嘩，人人言行謹慎，唯恐觸犯那細密如網的秦法。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單純的泥土與青銅氣息，更添了幾分鐵血的腥氣與竹簡律令的冰冷墨臭。
這一日，渭水南岸的灘塗之上，人潮被迫聚集。並非節慶，亦非集市，而是一場公開的行刑。被處以極刑的，有觸犯《田律》私墾田地的農夫，有議論朝政、被定為“非議今上”的士人，更有幾名被查出身份的山東六國細作。監刑的官吏聲音洪亮卻毫無感情地宣讀著罪狀，仿佛在念誦一份與己無關的文書。劊子手手中的厚背鬼頭刀在秋日黯淡的陽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澤。
燧燁站在人群邊緣，粗麻布袍與周圍麵帶菜色的庶民並無二致。他渾濁的雙目看似望著刑場，實則靈覺早已如同無形的蛛網，細細感知著這片被死亡與恐懼籠罩的空間。他並非嗜血之人，千年歲月早已見慣生死，他來此，是為了印證一個猜想——一個關於“影”的勢力如何在這嚴法酷刑的國度生存並滋長的猜想。
鮮血噴濺，頭顱滾落。圍觀的民眾中響起壓抑的抽氣聲與難以自抑的恐懼嗚咽。生命的脆弱在律令與刀鋒麵前展現得淋漓儘致。然而，燧燁的眉頭卻微微蹙起。他感知到，那些消散的生命精氣與臨死前爆發出的濃烈恐懼、怨恨之氣，並未完全歸於天地。其中最為精純的一部分，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之力的牽引，正悄無聲息地向著刑場一側，幾名身著玄色窄袖勁裝、外罩同色鬥篷、並未佩戴任何爵位或官署標識的男子彙聚而去。
這幾人沉默地立於監刑官台側後方，身形挺拔，氣息內斂到了極致，若非燧燁靈覺超凡，幾乎會將其忽略。他們的目光並未落在血淋淋的刑場上，而是如同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人群，尤其是在那些麵露悲戚、憤懣或眼神閃爍不定的人臉上停留。更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為首一人，手中托著一個不過巴掌大小、通體黝黑、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羅盤。那羅盤表麵光滑，並無尋常指針，隻有一些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的細微幽光在緩緩流轉。那些被牽引而來的死亡與負麵能量，正是彙入了這羅盤之中，消失不見。
“收集死怨之氣……手段比崤函之時更加隱蔽，也更加……常態化了。”燧燁心中凜然。在晉國時代，“影”的活動還需借助戰爭或特殊儀式，而在此刻的秦國，他們似乎已經將這種邪惡的行徑，融入到了國家機器日常的暴力執法之中！這些玄衣人，顯然擁有官方身份或至少是默許，才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此地。
就在行刑接近尾聲，最後一名囚犯——一名試圖刺殺秦吏未遂的趙國死士——引頸就戮時，異變突生。那趙國死士在刀鋒及頸的刹那，猛地昂首，用儘最後力氣發出一聲淒厲至極、蘊含著刻骨仇恨的詛咒：“暴秦無道！吾魂不滅，必化厲鬼，噬爾等血肉！”其聲嘶啞，卻帶著一股撼人心魄的決絕。
幾乎在這詛咒發出的同時，燧燁清晰地看到，那玄衣首領手中的黑色羅盤驟然幽光大盛，盤麵上那些流轉的光點速度激增，仿佛饑餓的野獸嗅到了絕佳的美味。一股遠超之前的、凝練如實質的怨毒氣息，被強行從那死士即將消散的魂靈中剝離出來，如同黑色的溪流，瞬間被吸入羅盤。羅盤甚至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嗡鳴，那玄衣首領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滿意弧度。
而更讓燧燁心頭發冷的是，在吸收這股強烈怨念之後，那玄衣首領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猛地射向了人群中幾個因這聲詛咒而明顯身體顫抖、眼神中流露出共鳴與恐懼的圍觀者。他微微側頭，向身旁一名下屬低語了句什麼，那名下屬立刻默然點頭，悄然退入人群陰影中，顯然是去標記甚至跟蹤那幾名“可疑”之人了。
他們不僅收集能量，還在借此甄彆、清除任何潛在的反抗者或不穩定因素。高效，冷酷，且充分利用了秦法創造的恐怖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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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畢，人群在官吏的嗬斥下如同潮水般惶恐退去，隻留下灘塗上的斑駁血跡與尚未散儘的腥氣。那幾名玄衣人也收起羅盤，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渭水河畔的暮色之中。
燧燁回到自己臨河搭建的簡陋茅屋，心中波瀾起伏。秦國這台戰爭機器，不僅對外征伐，對內鎮壓，其內部，竟然還寄生著“影”這樣以死亡和負麵情緒為食糧的詭異存在。他們與秦國的律法、與這彌漫全國的肅殺之氣，形成了一種可怕的共生關係。這些玄衣人，恐怕就是“影”勢力在秦國的觸角，一個隱藏在帝國陰影下的秘密組織。
通過後續幾日小心翼翼的打聽與觀察，燧燁得知，這些玄衣人隸屬一個極為神秘的機構，外界罕知其名，隻隱約稱之為“黑冰台”。他們直接聽命於秦王，擁有監察百官、緝捕細作、處理“非常之事”的巨大權柄，行事詭秘，手段狠辣，朝野上下無不忌憚。
“黑冰台……”燧燁默念著這個名字，感受著其中透出的寒意。“幽泉”或許已不在台前，但其留下的傳承與勢力，顯然已在這片土地上紮根更深，與秦國的權力核心結合得更加緊密。他們的目的，恐怕遠不止於收集能量那麼簡單。在這橫掃六合的帝國偉業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黑暗的圖謀？秦王嬴政，這位年輕的君主，在這盤大棋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燧燁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在邊緣觀察了。他必須設法接近風暴的中心，接近鹹陽宮，接近那神秘的“黑冰台”，才能揭開這帝國暗麵之下的真相。而眼下，一個機會似乎正在浮現——秦王為求長生，正廣召天下方士。這或許，是一條能夠直抵核心的險峻路徑。他需要精心謀劃，為自己打造一個完美無缺的、能夠引起秦王興趣卻又不會過早暴露的身份。渭水的嗚咽，仿佛在為他這注定危機四伏的旅程，奏響低沉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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