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城的永夜，似乎因為統治者的心境而變得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自溫念念被迫留在那個遙遠的世界後，城主府便籠罩在一股無形卻無比沉重的低氣壓之下，源頭，正是端坐於書房主位之上，那個麵色冷硬如磐石，眼底卻翻湧著暗流的身影——封碣。
書房內，燼礦燈幽藍的光芒映照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投下深深的陰影。他麵前攤開著最新的城防布控圖和物資儲備清單，但他的目光卻並未聚焦其上，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紙張邊緣摩挲，那裡仿佛還殘留著最後一次擁抱時，她單薄肩膀的觸感和……那溫熱的淚水。
煩躁。
一種陌生而強烈的情緒，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和自製。他嘗試過集中精神，調動那玄之又玄的血契之力，試圖再次撕裂空間，穿越到她的身邊。但每一次，都如同撞上一堵無形而堅韌的牆壁。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她的存在，感知到她那如同風中殘燭般微弱、卻持續不斷的悲傷與思念，但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卻仿佛被一股強大的排斥力所阻隔，變得極不穩定，稍一觸碰便有潰散的風險。
是因為她那個世界的“規則”在排斥他？還是因為……她所處的環境，充滿了對她而言的“安全”禁錮，削弱了她作為“錨點”的效力？
無論是哪種，結果都一樣——他過不去。
這個認知讓他胸腔內那股無名火燃燒得更加熾烈。他習慣於掌控，習慣於用力量碾碎一切障礙。但現在，他麵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一種他無法用刀劍劈開、無法用力量征服的困境。這種無力感，比麵對千軍萬馬更讓他焦灼。
“城主。”林猛沉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打破了書房內令人窒息的寂靜。他端著一份剛剛收到的邊境偵察報告，腳步卻比平時略顯遲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從城主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冰冷與煩躁。
封碣抬起眼，目光掃過林猛，那眼神銳利依舊，卻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陰霾。“講。”
林猛上前一步，將報告放在桌上，語速平穩地彙報：“西北方向，‘禿鷲堡’的偵察小隊活動頻率增加了，但依舊保持距離，像是在等待什麼。另外，東麵峽穀發現了小股‘掠食者’的蹤跡，已被巡邏隊驅離，未發生衝突。”
封碣的指尖在報告上點了點，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加強警戒，按既定方案處理。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是！”林猛應道，但他沒有立刻離開，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城主，您……已經連續幾日未曾好好休息了。城防和軍務有屬下等人，您是否……”
“我沒事。”封碣打斷了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做好你分內的事，無需多言。”
林猛看著城主眼下那並不明顯的、卻真實存在的青黑，以及那緊抿的、透出疲憊的唇線，心中暗歎一聲，知道勸解無用，隻能躬身退下：“屬下明白。”
書房門再次關上，室內重歸死寂。封碣靠向冰冷的金屬椅背，閉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身體的疲憊對他而言不算什麼，但精神上的焦灼卻難以平息。他睜開眼，目光落在桌角那個小小的、用韌性極佳的變異植物纖維編織成的平安符上——那是溫念念之前笨手笨腳編好，非要塞給他的。
他伸出手，將那粗糙卻帶著她掌心溫度的平安符攥在手裡，冰冷的金屬指套與柔軟的纖維形成鮮明對比。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屬於她的思念波動，仿佛透過這小小的物件，傳遞到他的掌心。
她在想他。
她在哭。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緊。他厭惡這種感覺，厭惡這種因她而起的、不受控製的情緒波動。這在他看來是弱點，是破綻。但偏偏，他無法將其從心中剝離。
城主的異常狀態，並沒能完全掩蓋住。如同水麵下的暗流，總會在某些地方泛起漣漪。
醫療站內，蘇婉正清點著藥材，眉頭微蹙。她剛剛去給城主送新調配的、用於緩解精神疲勞的寧神藥劑，卻明顯感覺到城主周身的氣息比以往更加沉凝和……不穩定。那種壓抑的焦躁感，甚至連她這個並非戰鬥人員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蘇婉姐，”一個負責搬運藥材的年輕助手小聲問道，“城主他……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感覺這幾天府裡的氣氛好緊張。”
蘇婉看了助手一眼，輕輕搖頭：“城主事務繁忙，壓力自然大些。做好我們自己的事，不要妄加議論。”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充滿了擔憂。城主對溫小姐的在意，她比誰都清楚。如今兩人被迫分離，城主這般狀態，隻怕……
與此同時，在磐石城下層區域，某個光線昏暗的角落裡，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暗中窺探著城主府的動靜。
“看到了嗎？林猛剛才從書房出來，臉色也不太好。”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男人壓低聲音說道，他是阿傑的心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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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瘦小的男人陰惻惻地接口：“聽說城主最近深居簡出，連日常巡視都減少了。我看呐，八成是跟那個消失的女人有關！說不定是那個女人跑了，或者……出了什麼意外，讓咱們城主心神大亂了呢？”
“哼，活該！”刀疤男啐了一口，“為了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把傑哥趕出核心隊，現在自己也不好過！要我說，這就是報應！”
“噓！小聲點！”旁邊一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彆忘了阿傑哥怎麼交代的？現在還不是時候，讓我們耐心點，繼續散布消息，就說城主因私廢公，狀態不穩，連外部勢力蠢蠢欲動都不敢管了……隻要人心浮動，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幾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身影重新沒入陰影之中。流言，如同悄然滋生的毒菌，在不見光亮的角落繼續蔓延。
訓練場上，氣氛同樣凝重。代替封碣負責日常訓練的是一位資深的戰鬥統領，要求同樣嚴格，但缺乏了封碣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精準到極致的指導。
溫念念曾經使用過的那個僻靜小訓練場，如今空無一人，顯得有些寂寥。隻有那個被她無數次刺擊的草靶，還孤零零地立在那裡，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曾經發生在這裡的汗水、淚水和……那些心照不宣的親密瞬間。
封碣在一次例行巡查時，腳步不自覺地走到了這裡。他站在訓練場邊緣，目光掃過那片熟悉的場地，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她笨拙卻努力的身影，她含著淚卻倔強不服輸的眼神，她在他懷中微微顫抖的脆弱，以及……最後一次，她因為家人的不理解和他的冷酷而崩潰哭泣的模樣。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發出輕微的脆響。
他知道自己那時的態度傷了她。但他不後悔。在那個世界，軟弱就是原罪。他必須讓她明白，必須讓她儘快強大起來，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隻有那樣，她才能真正地在他身邊生存下去，才能……有未來可言。
可是，當連接被強行切斷，當他連她在那個“安全”世界裡是否安好都無法確認時，他所有的“為她好”都變成了令人焦灼的煎熬。
他猛地轉身，不再看那片讓他心煩意亂的場地，大步流星地離開。他需要做點什麼，來發泄這無處安放的焦躁。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磐石城周邊的畸變體巢穴和零散的掠奪者據點倒了黴。封碣親自帶隊，以遠超平時的效率和冷酷，進行了一場又一場血腥的清剿。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戰鬥機器，衝鋒在最前線，血契之力狂暴湧動，所過之處，隻留下遍地的殘骸和濃重的血腥氣。
林猛跟在他身後，看著城主那近乎自虐般的戰鬥方式，心中的擔憂越來越重。這不像是在執行任務，更像是在……發泄。
“城主，前方巢穴已肅清，是否休整……”一次戰鬥間隙，林猛上前請示。
“繼續。”封碣抹去濺到臉上的汙血，眼神冰冷，沒有絲毫溫度，“下一個坐標。”
林猛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沉默地跟從。他知道，此刻任何勸解都是徒勞。城主的焦灼，隻能用這種方式，暫時地壓製。
然而，身體的疲憊可以緩解，精神的焦灼卻如影隨形。每當夜深人靜，獨自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時，那股強烈的、想要見到她的渴望，便會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對著那枚平安符，努力傳遞著自己的意念，試圖穿透那層無形的壁壘，告訴她——等他，他一定會找到方法，再次去到她的身邊。
焦灼的城主，如同被困在籠中的猛獸，在自己的領地上暴躁地踱步，利爪撕碎著所有看得見的威脅，卻對那隔著一個世界的牽掛，無能為力。而磐石城的天空，在這份無聲的焦灼籠罩下，也仿佛變得更加陰沉，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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