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入口處那扇厚重的、包裹著鐵皮的大門緊閉著,像一堵拒絕生者的冰冷牆壁。旁邊有一個小小的、類似傳達室的窗口,磨砂玻璃後麵透出一點微弱的光亮。
林晚像一尊移動的雕像,帶著一身寒氣停在窗口前。她甚至沒有抬手敲玻璃。窗口從裡麵被拉開一道窄縫,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睡眼惺忪、帶著明顯不耐煩的臉。他穿著深藍色的保安製服,帽子歪戴著。
“什麼事?”聲音粗嘎,帶著被打擾的不悅。
“我要進去。”林晚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頭,沒有任何起伏,隻有一種凍結的平靜。
保安皺起眉頭,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眼神在她紅腫絕望的眼睛和憔悴不堪的臉上停留片刻,隨即露出一種混合著司空見慣的麻木和輕微厭煩的神情。“看誰?手續呢?沒手續不能進。”他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就要關窗。
“看我兒子。”林晚的聲音依舊平板,卻像冰錐一樣刺出,“林哲。今晚送來的。車禍。”
保安關窗的動作頓住了。他顯然知道這個名字。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耐煩裡摻進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和…回避。“哦…那個孩子。知道了。但規定就是規定,沒手續,尤其是這個點,不行。你明天找醫院開單子再來吧。”他語速很快,再次試圖關窗。
“不行。”林晚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個度,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尖利,她猛地伸出手,冰涼的手指死死卡住了即將合攏的窗縫!指甲刮在金屬窗框上,發出刺耳的銳響。“我現在就要進去!立刻!馬上!”她的眼睛死死盯著保安,那裡麵燃燒的瘋狂火焰讓保安心頭一悸,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你這人怎麼不講理!”保安有些惱火,用力想關上窗戶,卻發現林晚的力氣大得驚人,手指像鐵鉗一樣卡在那裡,“撒手!再這樣我叫人了啊!”
“叫啊!”林晚反而逼近一步,臉幾乎貼在窗玻璃上,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你儘管叫!讓所有人都來看看!看看你們醫院是怎麼把一個還活著的孩子送進太平間的!看看你是怎麼攔著一個母親去見她兒子的!”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絕望而扭曲,“我兒子沒死!他剛才還給我打電話了!你們聽見沒有?!他沒死!”
保安被她眼中那股瘋狂的執念和嘴裡喊出的“沒死”驚得徹底愣住了,臉上血色褪儘,眼神裡充滿了驚疑和恐懼。他見過太多悲傷的家屬,但從未見過像眼前這個女人這樣,帶著如此毀滅性氣息的。他卡在窗縫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鬆了。
就在他愣神的瞬間,林晚抓住這轉瞬即逝的破綻!她不再試圖講理,身體猛地向旁邊一閃,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撞向那扇厚重的鐵皮大門旁邊的牆壁!
“砰!”一聲悶響。
保安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喊道:“你乾什麼?!瘋了嗎?!”
林晚撞得肩膀劇痛,眼前發黑,但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就在保安被她的自殘舉動驚得探出身體查看的刹那,她的目標根本不是門!而是保安腰間那一大串叮當作響的鑰匙!
她的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精準和狠厲!在保安身體前傾、重心不穩的瞬間,她的手如同毒蛇出洞,猛地探入窗口,精準無比地一把攥住了那串掛在保安皮帶扣環上的鑰匙!用力一扯!
“嘩啦——!”金屬撞擊聲刺耳地響起。
皮帶扣環被巨大的力量扯得變形崩開,鑰匙串應聲而落!一部分掉在窗台上,一部分直接掉進了林晚早已等在下方的手裡!
“啊!我的鑰匙!”保安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吼叫。
林晚根本不管掉落在地的其他鑰匙,她緊緊攥住手中抓到的幾枚,其中一枚黃銅色的長柄鑰匙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那正是太平間大門上那把巨大掛鎖的鑰匙!她曾在某個混亂的瞬間瞥見過!
沒有絲毫猶豫,趁著保安驚怒彎腰去撿地上鑰匙的間隙,林晚像一頭矯健而絕望的母豹,猛地撲向那扇鐵門!鑰匙精準地插入鎖孔,手腕用力一擰!
“哢噠!”
沉重的掛鎖彈開了!
她用肩膀狠狠撞開鐵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一股混合著濃烈消毒水和更深處某種冰冷腐朽氣息的寒流,如同來自地獄的呼吸,瞬間撲麵而來,將她整個人吞噬。她沒有絲毫停頓,閃身而入,反手“砰”地一聲將鐵門在身後重重關上!動作快得讓剛剛撿起鑰匙、驚怒衝過來的保安隻來得及撲到冰冷的鐵門上!
“開門!你給我開門!你他媽找死啊!”保安在外麵瘋狂地捶打著鐵門,氣急敗壞的咆哮聲隔著厚重的門板變得沉悶而遙遠。
林晚背靠著冰冷的鐵門,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門外保安的咆哮和撞門聲如同背景噪音,被她急劇放大的感官自動過濾、推遠。她的世界,瞬間被眼前這間巨大、空曠、徹底死寂的停屍間所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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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空間被慘白、毫無溫度的熒光燈管照亮,光線均勻而冷漠地灑落,沒有一絲陰影可以躲藏。空氣冰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刺痛著氣管和肺葉。那股濃得化不開的福爾馬林氣味霸道地鑽進鼻腔,辛辣、刺鼻,掩蓋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其他氣息。
一排排巨大的、如同銀色抽屜櫃的不鏽鋼停屍冷藏櫃,整齊、沉默地靠牆排列著,占據了整整兩麵牆壁。金屬表麵反射著天花板投下的慘白燈光,冰冷、堅硬、毫無生氣,像巨獸身上排列的鱗片。整個空間空曠得可怕,隻有製冷設備持續運轉發出的低沉嗡鳴,如同某種沉睡巨獸的鼾聲,在絕對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單調,又帶著一種永恒不變的冰冷節奏。
林晚的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她用力抱緊雙臂,指甲深深掐進胳膊的皮肉裡,用尖銳的痛感強迫自己保持一絲清醒。目光如同探照燈,急切而恐懼地掃過那些冰冷的銀色櫃門。
每一扇緊閉的櫃門上都貼著一張小小的白色標簽。她踉蹌著,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沿著巨大的冷藏櫃移動,雙眼死死盯著那些標簽,在刺骨的寒冷中搜尋著那個刻入骨髓的名字。
標簽上的字跡冰冷而潦草。陌生的名字,冰冷的編號,死亡日期……一張張掠過她模糊的視線。寒氣透過單薄的鞋底,順著腳踝迅速向上蔓延,凍得她雙腿幾乎失去知覺。每一次邁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突然!
她的腳步釘死在地上。目光死死鎖住了前方一扇櫃門上的標簽。
白紙上,打印著兩個冰冷的宋體字:林哲。
下方是日期:今晚。
時間在那一刻徹底凝固了。林晚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她站在那扇冰冷的銀色櫃門前,像一尊被速凍的雕塑。門外的撞門聲和保安的咆哮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遙遠得不值一提。整個世界隻剩下眼前這扇門,門後那個小小的空間,以及那個名字。
“小哲…”一聲破碎的、幾乎聽不見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溢出。身體裡的力氣像是被瞬間抽空,她雙腿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倒,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屬櫃門上!
“咚!”一聲悶響。
冰冷的觸感和撞擊的痛感,反而讓她瀕臨崩潰的意識抓回了一絲清明。不!不能倒在這裡!她要看看他!她要親眼看看!
求生的本能,或者說,一種比求生更強烈的、屬於母親的本能,驅使著她。林晚用顫抖的、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死死抓住櫃門下方那個冰冷的、帶著防滑紋路的金屬把手。觸感冰涼刺骨,像握著一塊寒冰。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濃烈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嗆得她肺部一陣刺痛。然後,她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向外拉動!
“嗤——哢噠!”
沉重的金屬抽屜在滑軌上發出滯澀的摩擦聲,伴隨著鎖扣彈開的輕響,緩緩滑了出來。一股更濃烈的、帶著冰晶的白色冷氣瞬間湧出,撲在林晚臉上,讓她猛地打了個寒顫。
抽屜完全滑出。裡麵是一個深藍色的、厚實的長條形裹屍袋,拉鏈緊閉,嚴絲合縫地包裹著裡麵的形體。袋子表麵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林晚的呼吸徹底停止了。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濕滑的塑料布表麵。她摸索著,找到了拉鏈頭——一個小小的、冰冷的金屬拉環。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指尖的顫抖傳遞到冰冷的拉環上。她閉上眼睛,似乎想凝聚起最後一絲勇氣,又猛地睜開,裡麵隻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絕。
“嘶啦——”
拉鏈被緩緩拉開的聲音,在死寂的停屍間裡顯得無比清晰,無比刺耳。冰冷的塑料布向兩邊分開。
首先露出的,是一雙腳。穿著林晚今早親手給他係好鞋帶的運動鞋。鞋子很乾淨,在慘白的燈光下,那熟悉的顏色和款式,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
拉鏈繼續向上。深藍色的校服褲子,膝蓋處似乎蹭到了一點灰。林晚的指尖在布料上停頓了一下,仿佛還能感受到兒子清晨出門時那點小小的不耐煩。
再往上……拉鏈停在了胸口的位置。
林晚的視線凝固了。所有的動作都僵住。
在那件同樣熟悉的校服上衣下,在原本應該被布料覆蓋的、屬於孩子單薄胸膛的位置——校服被粗暴地剪開了!從領口下方一直延伸到腹部上方,豁開了一個巨大、猙獰的口子!
而透過這個被剪開的口子,林晚看到了讓她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景象:
孩子的胸膛……是敞開的!
沒有皮膚,沒有肌肉組織應有的起伏。隻有一片空洞的、暗紅色的、被粗暴切割和翻攪過的腹腔!肋骨像被暴力折斷的白色柵欄,突兀地支棱著。裡麵……空蕩蕩的!原本應該存在的心臟、肺葉、其他臟器……全都不翼而飛!隻剩下一些暗紅的、凝結的血塊和破碎的、無法辨認的組織,如同被遺棄在屠宰場角落的殘渣,冰冷地、沉默地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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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巨大創口的邊緣,在斷裂的肋骨茬口和翻卷的皮肉之間,赫然殘留著幾道……嶄新的、極其粗糙的黑色縫合線!
那線粗得嚇人,像是用來縫補麻袋的粗線,針腳更是淩亂不堪,歪歪扭扭,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敷衍和粗暴,如同最拙劣的裁縫在破布上留下的痕跡。它們像醜陋的蜈蚣,爬行在兒子空洞的胸腔邊緣,將兩側被暴力割開的皮肉勉強地、潦草地拉扯在一起。
林晚的瞳孔驟然放大到極致,眼白上瞬間布滿了猙獰的血絲!她張大了嘴,喉嚨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氣流急速通過時帶出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一股強烈的、帶著血腥味的惡心感猛地衝上喉頭,她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胃裡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衝擊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她的神經,將她釘在原地。她死死地盯著兒子胸口那個巨大、空洞、被粗劣縫合的創口,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維都被那可怕的景象徹底吞噬、凍結。
就在這死寂的、連製冷設備的嗡鳴都似乎消失的瞬間——
“叮鈴鈴——叮鈴鈴——!”
那個熟悉的、帶著強烈電子合成音質感的、非默認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刺耳鈴聲,毫無征兆地、極其尖銳地,在林晚緊握在另一隻手中的那部老舊黑色手機裡,瘋狂地炸響!
鈴聲在空曠、冰冷、死寂的停屍間裡被無限放大、扭曲、回蕩!像無數把冰冷的鋸子,瘋狂地切割著空氣,切割著林晚早已繃緊到極限的神經!這聲音,比在休息室裡聽到時,更加詭異,更加淒厲,更加充滿了不詳的詛咒意味!
它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猛地刺入林晚被冰封的、混亂不堪的意識深處!
“孩子沒死…”那個沙啞的男聲。
“床前明月光…”小哲稚嫩清澈的背誦聲。
空白的通話記錄。
醫生和警察臉上那混合著憐憫與判定“瘋癲”的神情。
還有眼前…這敞開的、被掏空的、被粗線潦草縫合的胸腔!
所有破碎的、恐怖的、無法理解的碎片,在這尖銳刺耳的鈴聲催化下,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冷水,瞬間在她混亂的腦子裡炸開、沸騰、瘋狂地衝撞!
“呃…啊——!!!”
一聲非人的、混合著極致痛苦、憤怒、瘋狂和毀滅衝動的嘶吼,終於從林晚撕裂的喉嚨裡迸發出來!那聲音沙啞淒厲,如同受傷野獸的絕叫,瞬間壓過了那持續不斷的、催命般的鈴聲!
伴隨著這聲嘶吼,一種無法言喻的、源於母親最原始本能的衝動,像火山熔岩般從她破碎的心底轟然爆發!她的身體不再顫抖,反而繃緊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眼神裡所有的恐懼和茫然瞬間被一種近乎燃燒的、不顧一切的瘋狂所取代!
她猛地將還在瘋狂作響的手機狠狠摔在地上!“啪嚓!”一聲脆響,塑料外殼碎裂,屏幕瞬間暗滅,那刺耳的鈴聲戛然而止。
同時,她的另一隻手,以一種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伸向了自己外套的內側口袋!
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細長的金屬物體。那是她吃飯的家夥,是她曾經在無數個日夜搶救生命時最信賴的工具——一根打磨得極其鋒利、閃著寒光的特製手術縫合針!針尾纏繞著堅韌的無菌縫合線。作為急診科最乾練的護士長,隨身攜帶它,早已成了深入骨髓的習慣,如同戰士帶著自己的佩劍。
她將它緊緊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屬觸感像一道電流,瞬間貫通了她瀕臨崩潰的神經,帶來一種詭異的、充滿力量的確定感。
“小哲…彆怕…媽媽來了…媽媽給你縫好…縫好就不冷了…就不空了…”
她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夢囈般的低語,聲音溫柔得可怕,與她此刻眼中燃燒的瘋狂火焰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對比。
她不再看兒子空洞的腹腔,不再看那醜陋的縫合線。她的目光,隻死死鎖定在那些粗暴的、歪歪扭扭的黑色縫線上。仿佛它們才是造成這一切痛苦的根源,是褻瀆她兒子的罪魁禍首!
她俯下身,左手顫抖著,卻異常精準地捏住了胸腔創口邊緣一處翻卷的、冰冷的皮肉。右手高高揚起!那枚細長、鋒利、閃著幽冷寒光的手術針,在慘白的熒光燈下劃出一道冰冷決絕的弧線!
“住手!你他媽給我停下!!”
停屍間那扇厚重的鐵門,終於在一聲巨大的金屬撞擊聲中被從外麵猛地撞開了!之前那個保安,此刻滿臉驚怒交加,扭曲得變了形,手裡揮舞著一根橡膠警棍,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公牛般衝了進來!他身後似乎還跟著聞聲趕來的另外一兩個人影。
保安的怒吼如同炸雷,在空曠冰冷的空間裡轟然回蕩,帶著極致的震驚和恐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女人,那個瘋女人!她竟然真的打開了屍櫃!她竟然俯在那個孩子的屍體上,手裡還拿著…那是什麼?一根針?!
巨大的驚恐瞬間化為暴怒,保安沒有任何猶豫,像一輛失控的卡車,揮舞著警棍,朝著林晚毫無防備的後背猛衝過去!橡膠警棍撕裂空氣,發出沉悶的呼嘯!
就在那警棍裹挾著風聲,即將狠狠砸在林晚後背的千鈞一發之際——
“叮鈴鈴——叮鈴鈴——!!!”
那熟悉的、帶著強烈電子合成音質感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令人頭皮炸裂的刺耳鈴聲,竟然再一次、毫無預兆地、極其瘋狂地響了起來!
這一次,不是來自地上那部屏幕碎裂、已經死寂的手機。
這尖銳、詭異、充滿不詳意味的鈴聲,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是從……那具敞開著胸腔、被粗劣縫合著的、屬於林哲的小小屍體下方,那冰冷的、深藍色的裹屍袋深處,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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