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的餘燼舔舐著冰冷的金屬,那枚曾代表著至高權限與無儘枷鎖的勳章,在跳動的火光中發出最後的悲鳴。
沈昭岐平靜地跪坐在爐前,藏區清晨的寒意順著門縫鑽入,卻帶不走爐火殘留的最後一絲溫度。
火焰貪婪地吞沒了勳章上繁複的係統紋路,就在它被燒得通紅,即將熔化的瞬間,沈昭岐閉上了雙眼。
一段冰冷、不帶任何情感的機械音,最後一次在他腦海深處響起:“檢測到宿主主動放棄所有權……係統核心正在解離……底層協議釋放中……再見,觀測者h0。”
沒有挽留,沒有警示,隻有程序化的告彆。
沈昭岐沒有睜眼,他隻是靜靜地聽著,直到那段聲音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伸出被煙火熏黑的手,用一根木棍將那團已經碳化的金屬殘渣撥出火堆,小心翼翼地用一塊乾淨的布巾包好,塞進了隨身那個半舊的行囊。
他知道,這團灰燼已經不屬於任何人,但它會隨著他的腳步,像蒲公英的種子,散入他將要踏遍的每一寸土地。
起身出門時,門簾被一隻小手掀開,牧民家的孩子仰著通紅的小臉,遞過來一袋沉甸甸的風乾犛牛肉。
“阿佳說,你是神仙爺爺的朋友,這個給你路上吃。”
沈昭岐接過那份質樸的善意,犛牛肉的硬度透過布袋硌著他的手心。
他蹲下身,視線與孩子平齊,輕聲糾正道:“我不是朋友,我是學生。”
幾乎在同一時刻,數千公裡外,國家數據中心最高安全等級的“共信鏈”服務器矩陣,爆發出尖銳刺耳的警報。
“警報!核心算法出現未知波動!s級異常!”
林晚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屏幕上,代表著“共信鏈”穩定性的數據流如同一條被激怒的巨蟒,瘋狂扭動。
一段從未見過的未知代碼,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自我複製、編譯,並向全球網絡自動生成海量的分布式加密節點。
“是入侵!立刻啟動物理斷網!”技術主管的吼聲帶著一絲驚惶。
“等等!”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死死盯著那段代碼的加密特征分析圖譜,那不斷變幻的能量波形,竟與昨夜她秘密監控到的,沈昭岐銷毀勳章時瞬間釋放的能量波形,有著超過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吻合度!
她立刻調取曆史日誌,一行被隱藏在億萬條數據最深處的記錄浮現眼前——“初始協議:沉睡。喚醒條件:觀測者h0主動放棄所有權。”
這不是入侵,這是喚醒。
就像一顆沉睡了億萬年的種子,終於被一場恰到好處的春雨徹底浸透。
“主管,放棄中斷程序。”林晚的聲音冷靜得可怕,“立刻建立最高級彆的‘蜂巢’隔離區,將所有異常節點全部引入,切斷它們與‘共信鏈’主體的聯係,但保持其在隔離區內的活性。給我所有觀察數據,不要做任何乾預。”
“林工,這太冒險了!這東西在自我進化!”
林晚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自己的終端前,雙手在鍵盤上快得帶出了殘影。
一連串指令下去,她將自己“s級”的最高管理員權限,悄悄降級為隻能瀏覽數據的普通用戶。
她望著屏幕上那個正在隔離區內瘋狂擴張、卻又像個迷路的孩子般四處衝撞的未知代碼,輕聲呢喃:“如果係統真的離開了他,那就讓它也學會自己流浪吧。”
與此同時,西北邊陲,一個剛剛被納入信用積分試點的偏遠村落,正經曆著一場末日般的沙塵暴。
周執和他的巡查隊被困在一處廢棄的土坯房裡,通訊設備早已失靈。
黃沙組成的巨牆遮天蔽日,整個世界隻剩下風的咆哮。
然而,就在這片絕望的混沌中,一種原始而高效的秩序正在形成。
“東邊羊圈塌了!需要三個勞力!誰的信用分夠高,體力好?”一個漢子用嘶啞的喉嚨衝著風沙大喊。3去!他們剛幫李家加固了屋頂!”
信息如同接力棒,通過口述、敲擊石塊,甚至是在避風的石壁上刻畫簡陋符號的方式,在被分割成一個個孤島的村民之間傳遞。
物資的位置、人員的需求、傷員的情況,構成了一張看不見卻無比堅韌的信息網。
風暴稍歇的間隙,周執看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從懷裡掏出一本被摩挲得卷了邊的破舊筆記本。
他湊過去,隻見上麵用鉛筆歪歪扭扭地記錄著:“h7幫修水渠,積3分。”“y3送藥三次,積5分。”“b9分享食物,積2分。”
周執的心臟猛地一抽。
他認得出來,這些代號,正是當年沈昭岐直播間觀眾id體係的變體!
那個看似早已被時代遺忘的係統,竟以這種最質樸的方式,在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紮下了根。
沙塵暴過後,臨時營地的篝火旁,周執沒有寫事故報告,而是翻開了嶄新的工作手冊,在第一頁鄭重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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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製度的誕生。真正的製度,不是在恒溫的會議室裡用ppt描繪出的藍圖,而是在肆虐的災難中,人們出於信任做出的每一次選擇。”
遠在南方的城市裡,秦念慈的辦公桌上,也擺著一份棘手的匿名舉報材料。
材料直指某地的“靜默直播聯盟”,稱他們偽造災情、誇大困難,以此騙取網絡善款,嚴重透支社會信任。
秦念慈沒有驚動任何人,獨自一人前往那個被舉報的山區。
她沒有找到任何偽造的痕跡,所謂的“災情”,是真實存在的陡峭山路和貧瘠土地。
而所謂的“表演”,則是一群村民為了保護受助者的隱私,刻意模糊直播畫麵,從不讓任何人露臉出鏡。
麵對她的疑問,一個曬得黝黑的村民隻是憨厚地笑了笑,遞給她一本賬本:“妹子,我們不是演給城裡人看,我們是做給需要幫助的鄉親看。誰家缺米,誰家娃上學沒錢,這上麵都記著。”
秦念慈翻開賬本,每一筆來自網絡的善款,其支出都精確到一斤米、一撮鹽,甚至是一支給孩子的鉛筆。
賬目清晰,流向明確,沒有任何一分錢被用在直播設備或個人享受上。
回到辦公室,她提筆寫下結案報告,在最後一頁,她寫道:“當善意開始拒絕表演時,那才是它最真實、最強大的樣子。”
報告提交後,她附上了一份新的提案,建議審計部門設立一個全新的“無痕審計”機製,專門用於監督那些不願留名、不求回報的民間公益行動,用最溫柔的方式,去守護最純粹的善良。
京州,秦知語主持的季度戰略會上,氣氛前所未有的激烈。
“‘浪大網滿’這個詞,現在已經成了一種文化現象!我們必須立刻注冊成商標,防止其他人濫用,甚至惡意消費!”市場部總監的唾沫星子都快噴到了投影幕布上。
“我同意!這是沈總留下的最大無形資產,我們有責任保護它!”
高管們爭論不休,每個人都想抓住這四個字背後巨大的商業價值。
秦知語一直沉默著,良久,她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白板前。
在一眾錯愕的目光中,她拿起板擦,將上麵畫滿了商業規劃、市場預期和利潤增長的圖表,一點一點,全部擦得乾乾淨淨。
然後,她拿起筆,隻在白板正中央寫下了一行字:
“當我們開始想占有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失去了它。”
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散會後,秦知語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獨自駕車,駛向了川西高原的方向。
途中,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川西農業技術站的消息。
“秦總,花椒村的混合種子試驗田傳來喜訊!首株異色植株成功開花,花瓣呈現出紅、黃、藍、綠、紫五種顏色拚接的奇特形態,極為罕見!當地農科站的專家經過討論,已將其正式命名為——‘五脈歸一’。”
秦知語看著那張附帶的、色彩絢爛得如同幻覺的花朵照片,又看了看車載導航地圖上那個不斷閃爍的目的地小點,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釋然的微笑。
她關掉導航,將車停在路邊,望著遠方連綿的雪山,低聲說:
“你看,你終於不用再向任何人證明什麼了。”
數日後,沈昭岐徒步穿越一片廣袤的高原草場,夜幕降臨時,他在一處廢棄多年的驛站落腳。
半夜,他被篝火的劈啪聲和隱約的音樂吵醒。
他悄悄從破舊的門框向外望去,隻見不遠處的篝火旁,坐著幾個穿著衝鋒衣的年輕人,正架著手機,興奮地對著鏡頭展示他們白天采到的菌子,進行著一場深夜直播。
而他們直播的背景音樂,沈昭岐再熟悉不過——那竟是他早年為了測試設備,清了清嗓子後錄下的一段十秒鐘呼吸聲,此刻被好事者加上了節奏和混響,變成了一段循環往複、帶著迷幻色彩的電子樂。
他沒有現身,隻是無聲地笑了笑,轉身回到黑暗的角落。
他從行囊裡掏出那個包裹著灰燼的布巾,走到驛站門前,將那捧細碎的、屬於過去的殘渣,輕輕撒在了被露水打濕的土地上。
第二天清晨,一個早起的年輕人驚奇地發現,驛站門口的地麵上,浮現出了一圈極其淺淡的焦痕,那痕跡構成了一個完美的、仿佛還在向外擴散的聲波圓環。
而那個昨夜可能也曾在此借宿的旅人,早已翻過前方的山脊,身影消失在濃重的晨霧之中。
他的背包裡,隻剩下了半塊用來畫畫的炭筆,和一張靜靜躺在角落的,皺巴巴的汽車票。
車票上的目的地,是三個被雨水洇濕了些許的字:黔東南。
隨著海拔一路向南下降,乾冷的空氣逐漸被溫暖濕潤的風所取代。
天空不再是高原那種透亮的藍,而是蒙上了一層柔和的、水汽氤氳的白色。
當長途汽車駛入連綿的群山之中,細密的雨絲開始落下,起初是霧,而後是線,最終連成一片不見儘頭的灰蒙蒙的水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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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碾過路麵的積水,濺起的水聲彙入無邊無際的雨聲裡。
沈昭岐望著窗外被雨水衝刷得愈發蒼翠的山巒,知道這片土地的呼吸,與他之前走過的所有地方,都截然不同。
前路漫漫,儘是水汽蒸騰。
黔東南的雨,下得蠻不講理。
渾黃的洪水像一頭掙脫了韁繩的野獸,沿著河道咆哮,吞噬著田埂與石階。
侗寨的標誌,那座傳承了數百年的鼓樓,此刻正像個無助的老人,半截身子浸泡在濁流之中,岌岌可危。
“族譜!族譜還在鼓樓頂層!”一聲淒厲的呼喊刺破雨幕,人群瞬間騷動起來。
那是寨子的根,是每一代人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的證明。
一片混亂中,一個身影逆著人流擠進了自發組織的救援隊。
他個子中等,皮膚是常年奔波在外的黝黑,穿著最普通的衝鋒衣,混在焦急的村民裡毫不起眼。
他就是沈昭岐。
“用繩子!把人拴住!”“木板!需要更多的木板!”現場指揮亂成一鍋粥。
沈昭岐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從旁邊的農用棚裡拖出幾大卷厚實的防雨油布,遞給一個看似領頭的中年漢子,言簡意賅:“先包,再搬,水浸不透。”
那漢子正急得滿頭是汗,聞言一愣,隨即眼睛一亮,仿佛醍醐灌頂,一拍大腿:“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他立刻高聲喊道:“都彆亂!聽我的,先用防水布把箱子裹嚴實了再往外傳!”
混亂的場麵因為這一個簡單的指令,瞬間變得有序。
沈昭岐沒有停下,他看到幾個十幾歲的孩子正無措地站在高處,便走了過去,用一種溫和而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你們的手機有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