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1969年的夏風裹著稻穗的暖香,吹進紅星公社知青點的土坯房時,林曉棠正蹲在院壩裡翻曬草藥——是前幾天跟陳杏去田埂采的薄荷艾,葉片上的細絨沾著陽光,聞著清清爽爽的。
“曉棠!你的信!上海來的!”公社郵遞員騎著二八大杠自行車過來,車鈴“叮鈴”響得脆,信封在他手裡晃著,泛黃的紙角卷了邊,右上角貼著枚小小的郵票,印著“延安寶塔山”。
曉棠手忙腳亂地擦了擦沾著艾絨的手,接過信時指尖都在顫。信封上是媽媽的字,一筆一劃寫得規整,還特意在“林曉棠手”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圓圈——是她小時候總讓媽媽畫的記號。土坯房裡,趙小磊湊過來扒著門框看,手裡還攥著半個啃剩的窩窩頭:“肯定是讓你回城!我家昨天也來信了,說政策鬆了,能回去了!”
曉棠拆開信,信紙帶著上海弄堂裡油墨的淡味,媽媽的話密密麻麻擠在紙上:“棠棠,家裡都好,你爸托人找了關係,能辦回城手續了,趕緊收拾東西,等你回來……”她看著“回城”兩個字,眼睛突然熱了——她想上海的弄堂,想家裡的煤球爐,想媽媽煮的陽春麵,可指尖劃過信紙,腦子裡卻冒出東河溝的泥、縣醫院的白大褂、王婆婆手裡的艾繩。
那天下午,曉棠揣著信去了陳家村。王婆婆正在曬穀場編艾繩,枯瘦的手指繞著青綠色的艾條,陽光落在她銀白的頭發上,像撒了層碎霜。“婆婆,”曉棠輕聲喊,把信捏在身後,沒敢先說回城的事。
王婆婆抬眼看見她,手裡的活計沒停,笑著往石凳上拍了拍:“來啦?坐,剛煮的艾茶,晾著呢。”她起身去柴房裡翻,半天摸出個藍布口袋,針腳是歪歪扭扭的,遞過來時還帶著柴禾的暖:“這裡麵是艾籽,今年新收的,你回上海了,種在花盆裡,澆點淘米水就能活。想青溪了,就聞聞艾香,跟聞著咱這兒的田埂一個味兒。”
曉棠接過布口袋,指尖碰著裡麵圓滾滾的艾籽,突然哭了。二柱從田裡扛著鋤頭回來,看見這情景,撓了撓頭,粗聲粗氣地說:“曉棠,你要是回上海了,東河溝的古墓俺們幫你守著!要是有人敢動土,俺們就拍電報給你,你回來管!”曬穀場的風拂過,艾繩的香味飄過來,混著曉棠的眼淚,澀澀的,又暖暖的。
傍晚回知青點時,陳杏在院壩裡等她,白大褂口袋裡露著半截硬糖。她把曉棠拉進屋裡,從抽屜裡拿出個布包,是用碎花布縫的,打開一看,裡麵是個薄荷艾做的香囊,針腳縫得特彆細,還有一張小畫——是小柱子畫的,上麵有古墓、薄荷艾,還有兩個小人,一個紮著辮子是曉棠),一個穿著白大褂是陳杏),標題用鉛筆寫著“治怪病的人”。“這香囊你帶在身上,防蚊子,也記著青溪。”陳杏的聲音有點啞,從口袋裡摸出塊硬糖,塞給曉棠,“甜的,路上吃。”
第二幕
離開青溪的前一天清晨,曉棠起得特彆早。天剛蒙蒙亮,東河溝的田埂上還沾著露水,她提著個小竹籃,裡麵裝著一株薄荷艾苗——是她前幾天特意培育的,葉子綠得發亮,還帶著幾朵小白花。
古墓邊的薄荷艾已經長得很高了,風一吹,葉子“沙沙”響,像在跟她打招呼。蘇明從縣城趕來,手裡拿著個小鏟子,幫她在古墓旁挖了個小坑:“我跟縣醫院說了,以後會有人來澆水,這艾肯定能活。”
曉棠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艾苗放進坑裡,用手培土,指尖沾著濕泥,涼絲絲的。她從竹籃裡拿出個小水壺,慢慢澆水,對著古墓輕聲說:“吳氏,我要走了。這艾我幫你種在這兒,等我回來,再來看它,再來看你。”露水落在艾葉上,滾成小水珠,滴在泥土裡,像誰的眼淚。
蘇明看著她,把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她:“這是木牘的拓片,我抄了一份,你帶回去,想古墓了就看看。”曉棠接過信封,摸了摸裡麵的拓片,厚厚的,帶著紙的質感。
從東河溝回來,曉棠去了縣醫院。李伯在藥房裡翻著《青溪縣風物誌》,看見她來,從櫃子裡拿出個藍布包的本子,遞過來:“這是我手抄的《青溪草藥誌》,裡麵記了薄荷艾的用法,還有其他草藥,你回上海也能用。”曉棠翻開一看,裡麵的字是用毛筆寫的,有些地方用紅墨水畫了圈,是重點,還有幾處批注,寫著“治癢咳症,薄荷艾煮水,日服兩次”。“謝謝您,李伯。”曉棠的聲音有點哽咽,“謝謝您教我‘土裡的理’。”李伯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是你自己肯學,肯跟土地交朋友。”
下午去車站時,知青點的人都來送她,趙小磊幫她提著行李,嘴裡念叨著:“我回城後,肯定跟我爸媽說青溪的事,說有個古墓,有薄荷艾,還有個懂土的曉棠!”車站外,陳家村的人也來了,二柱扛著個布包,裡麵裝著煮雞蛋,王婆婆被人扶著,手裡舉著一束薄荷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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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開的時候,曉棠趴在車窗上,看見陳家村的人在揮手,手裡的薄荷艾在風裡飄,像一片綠雲。陳杏追著火車跑,喊著:“曉棠!你一定要回來啊!”曉棠點頭,眼淚掉在車窗上,模糊了外麵的田埂、艾苗,還有青溪的天。
第三幕
回到上海時,弄堂裡的石庫門還是老樣子,媽媽在門口等她,抱著她哭了半天。家裡的陽台不大,曉棠找了個舊搪瓷盆——是媽媽以前裝米用的,洗乾淨後,把王婆婆給的艾籽種了進去,放在陽台的窗台上。
每天早上,曉棠都會去陽台澆水,用的是淘米水——媽媽說淘米水有營養。艾籽發芽的那天,她高興得跳起來:小芽是嫩綠色的,頂著兩片小葉子,像個小巴掌。媽媽站在旁邊,笑著說:“你這孩子,對這盆艾比對菜還上心。”曉棠摸著小芽,說:“這是青溪的艾,是王婆婆給的,得好好養。”
日子一天天過,艾苗長得很快,葉子越來越多,陽台裡總飄著艾香。曉棠把在青溪記的筆記本放在書桌抽屜裡,每天晚上都會翻一翻,裡麵的碎磚、薄荷艾標本、小柱子的畫,都還好好的。
秋天的時候,曉棠收到了陳杏的信。信封上貼著青溪的郵票,裡麵的信紙寫得滿滿的:“曉棠,古墓好好的,俺們在旁邊種了更多艾,縣醫院還用薄荷艾治癢,前幾天張大媽的孫子起疹子,喝了艾水就好了。小柱子上小學了,他還畫了古墓的畫,讓我給你寄一張……”信裡還夾著一張小畫,跟之前那張很像,隻是上麵的小人更多了,還有個老人是王婆婆),手裡拿著艾繩。
曉棠把信小心地貼在筆記本裡,旁邊用鉛筆寫了一行字:“1969年秋,青溪的愛還在,人還在。”她走到陽台,看著薄荷艾,葉子已經長得很寬了,風一吹,香味飄進來。“我肯定會回來的。”她對著艾苗說,月光落在艾葉上,綠得像青溪的田埂,像她心裡的約定。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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