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渡口的薄霧,像一層濕冷的裹屍布,籠罩著渾濁的江麵和嘈雜的碼頭。陳衍、老魏和他們的騾車商隊,夾雜在等待渡船的隊伍裡,氣氛比三天前更加凝重。京口城東關卡那場風波的消息顯然已經傳開,石梁渡的盤查變得異常森嚴。穿著桓玄新式號衣的軍卒數量倍增,眼神凶狠,對每一支商隊都翻箱倒櫃,搜查得格外仔細。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不安。
“王扒皮那蠢貨!弄丟了大魚!”一個低沉惱怒的聲音從關卡旁的哨棚裡隱約傳來,正是崔炎的心腹校尉趙賁。他奉崔炎嚴令,帶精兵在此布控,誓要截住那支“萬隆皮棧”的商隊,找回更多“神皮”或抓住活口。崔炎根據王扒皮模糊的描述三輛舊騾車、建康口音的領隊、一個獨臂車夫),畫影圖形,嚴查所有符合特征的商隊。
陳衍和老魏的心沉到了穀底。老魏的獨臂特征太過顯眼,幾乎成了催命符。他們試圖用破氈帽和油膩的圍巾遮掩,但在趙賁鷹隼般的目光下,恐怕難以蒙混過關。車隊一點點向前挪動,距離關卡木柵越來越近,搜查的喧囂聲清晰可聞,甚至能聽到軍卒用刀鞘敲打車板、嗬斥盤問的凶狠語調。
“不行,老魏太紮眼,硬闖是死路。”陳衍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大腦飛速運轉。他目光掃過自己乘坐的第一輛騾車——車板下,除了藏匿的筒袖鎧,還有一個他以防萬一準備的“後手”:一個用破舊犀牛皮之前收購的普通皮貨之一)精心包裹的長條形木匣。
“把那個‘傳家寶’拿出來。”陳衍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老魏一愣,隨即明白了陳衍所指,臉色微變:“阿衍,那東西……”
“顧不上了!保命要緊!按計劃行事!”陳衍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老魏咬咬牙,借著車廂的掩護,迅速從車板暗格裡拖出那個沉重的木匣。陳衍接過,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堆起混雜著惶恐、市儈和一絲“忍痛割愛”的複雜表情,抱著木匣主動向關卡前正不耐煩地踱步的趙賁走去。
“軍爺!軍爺辛苦!”陳衍點頭哈腰,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諂媚和緊張。
趙賁銳利的目光立刻鎖定了他和他懷中的木匣,手按上了刀柄:“乾什麼的?箱子裡是什麼?”
“回軍爺,”陳衍陪著笑,將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趙賁腳前的條案上,“小的們是建康‘萬隆皮棧’的,運點皮子回去。這…這關卡查得嚴,小的們小本生意,實在耽擱不起…”他一邊說,一邊麻利地解開木匣上的搭扣和油布,露出了裡麵的東西。
一件製作相對精良的皮甲呈現在眾人麵前。甲身主體是深褐色的堅韌犀牛皮,關鍵部位如胸腹、肩背)覆蓋著打磨光滑、泛著暗啞金屬光澤的青銅護甲片,用牛筋繩緊密綴連。整體風格古樸厚重,帶著一種世家傳承的古舊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附帶的一個同樣由犀牛皮包裹、鑲嵌著幾顆廉價綠鬆石的刀鞘鞘內空空)。
“這是…?”趙賁眼神微眯,他見過不少甲胄,這件雖然樣式古舊,但用料和做工都屬上乘,絕非普通商隊該有之物。
“這是小人家傳的‘犀兕寶甲’!”陳衍聲音帶著一絲“自豪”又“肉痛”的顫抖,“據說是先祖隨祖逖將軍北伐時,斬獲的胡酋之物!您看這犀皮,百年不腐!這青銅甲片,乃是古法鍛造,等閒刀劍難傷!還有這鞘…”他拿起那鑲嵌綠鬆石的刀鞘,“本是一對,刀已失傳,隻餘此鞘,也是百年老物了!”他刻意強調“祖逖北伐”、“百年傳承”,暗示其曆史悠久、價值不菲,也試圖撇清與“南洋新物”的關聯。
趙賁上前,仔細摩挲著犀皮和青銅甲片。犀皮厚實堅韌,青銅片冰涼堅硬,確實是好東西。他想起崔炎大人追查的是“南洋神皮”,風格詭異,質地新奇。眼前這件,雖然也是好甲,但風格迥異,更像是某個沒落士族壓箱底的傳家寶。
“哼,傳家寶?”趙賁冷笑,“既是傳家寶,為何帶在商隊裡?”
陳衍立刻換上哭喪臉:“軍爺明鑒啊!實在是…實在是家道艱難!此次販皮,本錢不足,家中老母病重…小人…小人萬般無奈,才想著將此祖傳之物帶出,看能否在建康尋個識貨的貴人…換些救命錢…”他演技逼真,眼中甚至擠出了幾點淚花,“可這關卡盤查…小人實在是耽擱不起,老母還在家中等著藥錢啊!”他噗通一聲跪下,對著趙賁連連磕頭:“求軍爺高抬貴手!這…這甲鞘,權當是小人孝敬軍爺的買路錢!隻求軍爺放小人們快些過江!此恩此德,永世不忘!”
趙賁看著跪地哀求的陳衍,又看看條案上那件古樸厚重的犀甲和精致的刀鞘,心中盤算開了。崔大人嚴令追查的是“南洋神皮”和那支有獨臂車夫的商隊。眼前這人,口音是建康的,商隊看著普通雖然有三輛車),最重要的是——沒有獨臂車夫!老魏此刻正“恰好”背對著關卡,用“完好”的雙手費力地給一頭騾子緊肚帶,動作笨拙但雙臂俱全他用一根特製的、內部填充硬物的皮套筒套在斷臂處,外麵穿上臃腫的棉襖,在薄霧和遠距離下,粗看與常人手臂無異)。而眼前這件“祖傳犀甲”,風格也對不上“神皮”,但確實是件值錢的好東西,尤其是那個鑲嵌綠鬆石的刀鞘,看著就古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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貪婪壓過了疑慮。趙賁心想:扣下這件“傳家寶”,既得了實惠,萬一崔大人問起,就說仔細查過了,不是目標商隊,還能白得一件好甲。何樂而不為?
“哼,算你識相!”趙賁故作威嚴地哼了一聲,一把抓起那犀甲和刀鞘,“念在你一片孝心,本將就破例一次!滾吧!記住,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裡!”
“謝軍爺!謝軍爺大恩!”陳衍如蒙大赦,連連磕頭,爬起來招呼車隊,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衝向等待的渡船,迅速將騾車趕上船板。直到渡船離岸,駛入江心薄霧,陳衍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後背已被冷汗濕透。
老魏湊過來,心有餘悸:“那鞘裡的東西…”
陳衍望著逐漸模糊的關卡,眼神冰冷:“埋下了,就看什麼時候‘響’了。”
淬毒鋼針:在決定使用這件備用甲作為誘餌時,陳衍就做了手腳。他利用之前在匠作坊淬火剩餘的烏頭汁液一種劇毒植物汁液,淬火後毒性更烈且不易察覺),浸泡了三根細如牛毛的特製鋼針。
精巧機關:刀鞘內部並非實心。陳衍在鞘內底部設置了一個極其隱蔽的、用薄木片和牛筋繃緊的彈射機關。觸發點就在鞘口內側一個微小的凸起上。平時毫無異樣,一旦有人試圖將刀或類似硬物)插入鞘中,或者用力按壓鞘口內側,就會觸發機關!
致命方向:三根淬毒鋼針呈扇形預裝在彈射槽內,觸發後,會以極快的速度、極刁鑽的角度略微向上傾斜)從鞘口激射而出!目標直指持鞘者的麵門和咽喉!距離近在咫尺,幾乎無法躲避。
偽裝與安全:整個機關被巧妙地隱藏在鞘內襯的犀牛皮和填充物下,外部檢查毫無破綻。陳衍自己攜帶時,深知其危險,一直保持鞘口向下,絕不觸碰內側。
趙賁此刻正得意洋洋地把玩著到手的“戰利品”。他尤其喜歡那個鑲嵌綠鬆石、古意盎然的刀鞘。“沒有寶刀,這鞘也是好東西!”他隨手從旁邊一個士兵腰間抽出一把普通的環首刀,想試試看能不能插進這古鞘裡裝裝樣子。
刀尖對準鞘口,他漫不經心地往裡一送——
“哢噠!”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彈動聲!
趙賁隻覺得眼前烏光一閃!三縷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寒意瞬間撲麵而來!
“呃?!”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驚愕和劇痛的悶哼!三根淬毒的鋼針,一根深深釘入了他的右眼下方顴骨,一根射穿了他的下唇,最致命的一根,不偏不倚,正中他咽喉的甲狀軟骨下方!
劇痛伴隨著麻痹感瞬間席卷全身!烏頭劇毒見血封喉!趙賁手中的刀和鞘“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凸出,臉上迅速泛起青黑之色,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可怕聲響,踉蹌幾步,轟然倒地,身體劇烈抽搐!
“趙校尉!”“有刺客!”關卡瞬間大亂!士兵們驚恐地圍上來,看著趙賁迅速變得青黑腫脹的臉和死不瞑目的雙眼,以及地上那件犀甲和那個看似無害的古樸刀鞘,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石梁渡口,薄霧未散,殺機已爆。陳衍的“獻禮”,如同一顆淬毒的種子,在桓玄的關卡內,生根發芽,綻放出死亡之花。而渡船上的陳衍,望著對岸隱約可見的建康輪廓,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崔炎,絕不會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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