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並非虛無,而是粘稠的、翻滾著硫磺與砒霜腥甜的毒沼。陳衍的意識在其中沉浮,每一次試圖掙紮,都像有燒紅的鐵鉗捅進肺葉,攪動著早已破碎的內臟。劇痛不再是清晰的切割,而是彌漫在每寸意識裡的、永恒的灼燒背景。死亡冰冷的觸手纏繞上來,要將這殘破的軀殼拖入永恒的沉寂。
就在這時,一點微弱的、斷續的聲響,穿透了毒沼的粘稠死寂。
“肩…吞…護…寒…肩…”
是幻聽?還是地獄的囈語?那聲音稚嫩、顫抖,帶著哭腔,卻異常熟悉。是阿毛?還是那個總愛把炭灰抹得滿臉的小丫頭?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微弱卻執著。
“腹…吞…暖…肚…皮…”
呼——哧…
陳衍殘破的意識裡,自己那如同破風箱般艱難痛苦的呼吸節奏,竟無意識地、微弱地,隨著那童謠的節拍,頓挫了一下!
不是他在呼吸,是那童謠的節奏在拖拽著他瀕死的喘息!
“肩吞護寒肩——”
“腹吞暖肚皮——”
“肩吞護寒肩——”
“腹吞暖肚皮——”
更多的童聲加入了!不是幾百,是幾千!幾萬!無數稚嫩而沙啞的聲音彙聚成滔天的聲浪,不再是控訴,而是某種古老而頑強的生命律動!這律動穿透了毒煙地獄的壁壘,狠狠撞進陳衍破碎的意識深處!
幻象陡生!
不再是漆黑毒沼,眼前是漫天狂舞的灰燼!無數用炭灰畫在殘垣斷壁上的簡陋鎧甲在火焰中扭曲、剝落。阿毛小小的身影在火牆前奔跑,炭灰抹臟的小臉滿是淚水,聲嘶力竭地唱著。他身後,是更多奔跑的、模糊的孩童身影,他們身上簡陋的“肩吞”、“腹吞”炭灰畫在烈焰映照下,竟散發出一種悲壯的光芒!
“跑啊!阿毛!跑!”陳衍在意識深處無聲地嘶吼,肺部卻本能地隨著那鋪天蓋地的童謠節奏猛地一擴一縮!
呼!肩吞護寒肩——)氣流艱難地衝入灼燒的氣管。
哧…腹吞暖肚皮——)帶著毒血和碎末的濁氣被強行擠壓出去。
每一次童謠的頓挫,都像一隻無形卻強有力的大手,狠狠按壓在他瀕臨停跳的肺腑上,強行泵入一絲微弱的生氣,擠出一點致命的毒淤!
“將軍!將軍你聽見了嗎?是童謠!是孩子們在唱!”老魏嘶啞狂喜的聲音如同驚雷,劈開部分幻象,傳入陳衍的耳中。他能感覺到老魏正用那塗滿刺鼻“尿灰泥”的布片,死死捂著他的口鼻,粗糙的石灰顆粒摩擦著他潰爛的皮膚。那童謠的聲浪,竟真的穿透了厚重的地窖石壁,隱隱約約地傳了進來!與幻象中的歌聲重疊、共鳴!
劇痛依舊撕心裂肺,毒煙仍在侵蝕,但一種源自生命最本能的、被歌聲喚醒的節奏,正在他破碎的身體裡強行建立!
幻象中,阿毛的身影在火光裡越來越清晰,他不再奔跑,而是轉過身,炭灰畫成的“腹吞”護心鏡在火焰中閃閃發光。他對著陳衍的方向,用儘全力唱出最後一句,小小的身影隨即被烈焰吞噬!
“腹吞——暖肚皮——!!!”
現實與幻象的歌聲在這一刻轟然重合!
“呃啊——!!!”
陳衍殘破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爆發出最後一聲非人的嘶吼!不再是痛苦的哀鳴,而是生命本能的咆哮!伴隨著這聲咆哮,一大股粘稠、腥臭、如同墨汁般漆黑的汙血,混雜著細小的、被毒煙腐蝕的內臟碎片,猛地從他口鼻中狂噴而出!
噗——!
黑血如箭,狠狠噴濺在近在咫尺的、刻滿千鱗之名的地窖頂壁上!正噴在那個他用毒血刻下的、簡陋的閃電符號之上!濃稠的黑血順著閃電的刻痕和王忠的名字蜿蜒流下,如同給這血誓的印記進行了一場邪惡而莊嚴的洗禮。
噴出這口黑血,陳衍身體劇烈地痙攣了幾下,徹底癱軟下去。口鼻間那令人窒息的灼燒感和血腥味似乎…淡了一線?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似乎被剛才那瀕死的爆發驅散了一絲?他依舊在劇痛的深淵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灼燒和撕裂,但一種微弱的、奇異的韻律,如同黑暗海麵上顛簸的小舟,正頑強地隨著那遙遠而真切的童謠聲浪,一沉,一浮。
“將軍!將軍咳出來了!有救了!”老魏狂喜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能感覺到捂在陳衍口鼻的布片上,那令人心悸的、帶著內臟碎末的黑色淤血終於不再源源不斷。他更加用力地按緊布片,感受著掌下那微弱卻開始規律起伏的胸膛——那起伏的節奏,竟隱隱與地窖外,那穿透風雪與死亡、不屈回蕩的童謠聲浪,同步!
童謠的節奏,成了他破碎身軀中,對抗地獄毒煙的最後一道呼吸法。寒門孩童的歌聲,於此刻,真正入骨入髓,化為續命的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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