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破,桓玄倉皇西逃史實方向),但殘餘抵抗和零星巷戰仍在持續。北府軍忙於肅清殘敵、安撫民眾、接管府庫,一片勝利的繁忙與喧囂。然而,後勤的混亂和巨大的戰爭消耗也開始顯現。
陳衍被臨時委任協助整頓軍械後勤利用其技術專長)。他帶著一隊親兵多為“塤兵”和受過恩惠的士卒),在城外碼頭和物資集散地巡查。空氣中混雜著血腥、焦糊、河水腥氣和各種物資的味道。傷兵的哀嚎、流民的乞討、商販的叫賣、軍吏的嗬斥,構成一幅混亂的戰後圖景。
他注意到,儘管繳獲不少,但前線反饋回來的消息是:箭矢、兵刃損耗巨大,尤其是修複城牆缺口、打造攻城器械所需的鐵料,缺口極大!軍械司的報告顯示,後方運來的鐵料杯水車薪。
在檢查一批剛運抵的所謂“犒軍慰勞品”主要是糧食和布匹)時,陳衍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刺鼻酸味。這味道…非常熟悉!與他在地道中指揮灌醋時彌漫的醋酸味極其相似,但又混雜著鐵鏽和油脂的氣息。
他立刻警覺起來。這些慰勞品來自琅琊王氏在建康附近的莊園。王氏作為頂級門閥,在桓玄當政時態度曖昧,劉裕破城後第一時間獻上“忠心”,捐獻糧秣,姿態做得十足。
陳衍不動聲色,命人重點檢查這批物資。表麵看是成袋的糧食和捆好的布匹。但當他親自用手按壓檢查布匹捆時,發現異常沉重。解開外層偽裝,裡麵赫然是壓得嚴嚴實實的上好鐵錠!鐵錠表麵塗著一層油脂防鏽),但邊緣處仍有輕微鏽蝕,散發出混合著油脂、鐵鏽和…一絲微弱殘留醋酸的氣息!陳衍瞬間明白了:這些鐵錠,曾浸泡在醋酸中,以加速其表麵鏽蝕,偽裝成“廢舊鐵料”或掩蓋其嶄新光澤!
陳衍立刻帶人追蹤這批“慰勞品”的運輸路線。在通往王氏莊園的泥濘小路上,他發現了異常:數道極深的車轍印,與運送糧秣布匹的尋常車輛不符,更像是運送重物如金屬)的專用大車。車轍印中途分叉,一條通向莊園正門運送“慰勞品”),另一條更隱秘的轍印,消失在莊園後山一處不起眼的密林入口。
陳衍命人暗中監視。入夜,借著月色,果然發現有數輛覆蓋嚴實的重載馬車,在王家心腹家丁的押送下,悄無聲息地沿著隱秘轍印駛入密林深處,方向竟是西麵——桓玄殘部逃亡的方向!
陳衍親自帶精銳小隊多為塤兵)潛入密林追蹤。他們發現馬車駛入了一個廢棄的磚窯表麵偽裝成塌方,實則內部被改造)。窯內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大量未經偽裝的上好鐵錠、甚至還有部分半成品的刀劍胚,正在被快速裝車!裝車者動作麻利,顯然不是第一次。而接收者,赫然是身著便裝卻難掩彪悍之氣的桓楚軍殘兵!雙方交接時低聲交談,隱約可聞“大司馬桓玄)急需”、“王司徒王氏家主王謐)高義”等詞!
鐵證如山!琅琊王氏,一麵大張旗鼓地向勝利者劉裕“輸誠納貢”,一麵卻將寶貴的戰略物資——鐵料,通過隱秘渠道,源源不斷地輸送給逃亡的桓玄殘部!他們腳踏兩隻船,無論誰最終獲勝,都能確保家族利益!
陳衍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帶著確鑿證據截獲的部分塗醋鐵錠、秘密通道地圖、目擊者口供),直接登門琅琊王氏在建康的臨時府邸。府邸奢華依舊,絲竹隱隱,與城外的斷壁殘垣形成刺眼對比。
接待他的是王氏在城中的主事人,王謐的族弟王劭,一個保養得宜、笑容和煦卻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
陳衍開門見山,將證據一一陳列。王劭初時臉色微變,但旋即恢複鎮定,甚至露出一絲譏誚:“陳將軍陳衍因功被劉裕臨時授了個雜號將軍)此言差矣。些許鐵料,乃族中匠坊積存之廢料,因恐鏽蝕無用,故用些土法處置指塗醋),本想熔了重鑄些農具,不想被宵小盜賣,竟流落至賊人之手。我王氏對劉大將軍的忠心,天地可鑒!將軍切莫被奸人蒙蔽,傷了功臣之心啊。”輕描淡寫,推得一乾二淨,反將“構陷功臣”的帽子扣向陳衍。
陳衍冷冷地看著他,指向地圖上那條隱秘車轍:“此道直通貴府後山,守衛森嚴,宵小如何通行?昨夜裝車時,貴府家丁與桓玄親衛交談甚歡,‘王司徒高義’之言猶在耳畔,王主事如何解釋?”他身後的親兵手按刀柄,氣氛驟然緊張。
王劭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陳將軍,年輕人有銳氣是好的。但你要明白,這天下,終究是士族的天下。劉大將軍能破建康,靠的是北府將士用命,但若要坐穩這江山,離不開我琅琊王氏,離不開天下門閥的支持!區區鐵料,比起江山社稷的安穩,算得了什麼?”
他放下茶盞,聲音轉寒:“今日之事,將軍若當作沒看見,王氏必有厚報,令堂在會稽老宅,也必得安泰。若將軍執意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嗬嗬,且不說大將軍信不信你,就算信了,為了大局,他又能奈我琅琊王氏何?至於將軍你…亂世之中,刀兵無眼,寒門新貴,根基尚淺啊…”威脅之意,赤裸裸不加掩飾,甚至提到了陳衍在會稽的母親雖為旁支,但仍有親族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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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瞳孔驟縮,一股冰冷的怒意從心底升起。他盯著王劭那張道貌岸然的臉,又想起老魏在冰冷地道中咳血的樣子,想起那些為攻破這座城而化為泥骨的掘子軍。這些門閥,他們的“大局”,就是建立在無數寒門白骨之上的!
陳衍緩緩站起身。他沒有暴怒,也沒有退縮。隻是將桌上那塊殘留著醋酸味和鏽跡的鐵錠,輕輕推回到王劭麵前。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王主事,鐵就是鐵。塗了醋,生了鏽,它還是鐵。埋在土裡,沉在水裡,它依舊是鐵。”
他目光掃過這奢華卻冰冷的廳堂:“今日之事,陳某記下了。貴府的‘厚報’,陳某消受不起。至於家母安危…”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王主事最好祈禱她老人家福壽安康。否則,琅琊王氏的每一寸土地下,都可能埋著陳某為母祈福的‘鐵樁’!”這是赤裸裸的反威脅!暗示他有能力用技術手段比如破壞地基、水源)讓王氏寢食難安!
王劭臉色終於變了,他沒想到這個“寒門匠人”竟如此強硬難纏。
陳衍不再多言,轉身帶著親兵大步離去。他沒有選擇立刻向劉裕告發,因為他知道,在當前的“大局”下,劉裕很可能選擇與王氏妥協。但他將所有的證據尤其是那份標有秘密通道的地圖和目擊證詞)秘密整理好,貼身收藏。那塊塗醋的鐵錠,也被他帶走一塊作為樣本。
走出王氏府邸,外麵是戰後混亂的街道。陳衍抬頭望向陰沉的天空,心中最後一絲對門閥“合作”的幻想徹底破滅。他握緊了袖中那塊冰冷的鐵錠,上麵的鏽痕和醋酸味,如同門閥身上洗不淨的汙穢與血腥。他知道,他與這些朱門高第之間,再無轉圜餘地。屬於他的“鐵”與“寒”,終將與這些腐朽的“鏽”與“奢”,有一場徹底的清算。他轉身,朝著劉裕中軍的方向走去,步伐堅定。這條路,他必須走到底,但目的,已悄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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