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北岸,北魏禦帳之內,空氣凝固得如同外麵的寒冰。炭火盆燒得劈啪作響,卻絲毫驅不散那幾乎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和濃鬱的血腥味——這味道並非來自帳內,而是從帳外飄來,源自那條已然被鮮血染紅的黃河支流,源自五千具正在冰冷河水中沉浮的北魏精銳的屍體。
拓跋燾背對著帳內跪倒一片的文武官員,身形如同一尊壓抑著無儘怒火的鐵鑄雕像。他麵前的地圖上,那片代表黃河的區域,仿佛正滲出刺眼的紅色。
“五千……朕的五千豹躍銳士……”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冰冷的鐵腥味,“連南岸的土地都沒能踩實,就……就這麼沒了?”
無人敢應答。帳內隻能聽到粗重的呼吸聲和牙齒打顫的細微聲響。獻策“冰橋暗渡”的那名謀臣此刻已癱軟在地,麵如死灰,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突然,拓跋燾猛地轉身!
哐當!
他身前的帥案被一腳踹翻,筆墨紙硯、令箭兵符散落一地!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心頭劇震,頭垂得更低。
“廢物!蠢材!”拓跋燾的咆哮如同驚雷般在帳中炸響,他雙目赤紅,手指猛地指向那癱倒的謀臣,“這就是你獻的好計?!天佑大魏?朕看是天要亡你!”
那謀臣嚇得魂飛魄散,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臣也未曾料到南賊如此狡詐,早已設下……”
“未曾料到?”拓跋燾厲聲打斷,聲音尖刻如刀,“為將為謀者,一句‘未曾料到’就能抵消五千將士的性命嗎?!朕要你何用?!來人!”
帳外虎賁衛士應聲而入。
“拖出去!”拓跋燾的聲音冷酷得不帶一絲情感,“斬首示眾!傳閱各營!這就是輕敵冒進、謀事不周的下場!”
“陛下饒命!饒命啊——!”淒厲的求饒聲戛然而止,被衛士粗暴地拖了出去。帳內眾人噤若寒蟬,冷汗浸透了內衣。他們知道,這不僅僅是懲罰獻策者,更是陛下在宣泄滔天怒火,並以此震懾全軍。
殺了獻策者,拓跋燾胸中的戾氣似乎稍平,但臉色依舊陰沉得可怕。他喘著粗氣,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帳下眾將,尤其是在請戰最積極的豆代田、長孫翰等人臉上停留。
“還有你們!”他聲音依舊冰冷,“一個個求戰心切,輕敵冒進!若非爾等聒噪,朕豈會輕易采納此等險計?各領三十軍棍,以儆效尤!”
豆代田等人麵色一白,卻不敢有絲毫辯解,低頭領罪:“末將知罪!”
這時,老成持重的崔浩緩緩開口,試圖緩和氣氛並引導方向:“陛下息怒。陳衍狡詐,善於利用地利天時,設下埋伏,確是我軍輕敵所致。然其伎倆,終究是奇淫巧計,隻能僥幸一時。我大魏國力雄厚,軍力遠超北秦,此乃根本。隻需以堂堂正正之師,泰山壓頂之勢……”
“夠了!”拓跋燾猛地一揮手,打斷了崔浩的話,但他的情緒似乎因這番話而找到了新的出口。
“奇淫巧計?說的不錯!”他冷笑連連,眼中燃燒著被羞辱後更加熾烈的征服欲,“陳衍!你就隻會這些偷偷摸摸、挖坑設伏的勾當嗎?以為憑這點小聰明,就能擋得住朕的百萬雄師?!”
他猛地提高音量,仿佛陳衍就在對麵聽著:“你以為毀了朕五千人,就能讓朕退縮?做夢!”
他大步走到帳壁懸掛的巨幅地圖前,一拳狠狠砸在標注著北秦營壘的位置上!
“朕倒要看看,你的陷坑能埋我多少人!你的弩箭能射殺我多少騎!你的火油能燒毀朕多少浮橋!”
“傳朕旨意!”拓跋燾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停止一切小股試探!給朕不計代價,日夜不停,打造浮橋!征集所有民船!砍光附近所有的樹木!”
“朕要用最笨的辦法,也是最強的辦法!朕要用人山,填平他的壕溝!用血海,淹沒他的營壘!用絕對的實力,碾碎他所有的詭計!”
“朕要讓他明白,在真正的力量麵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徒勞!”
君王的憤怒,化為了更加固執和狂暴的進攻決心。他不再尋求巧計,而是要回歸最原始、最殘酷的消耗戰,用北魏龐大的國力和兵力,硬生生將北秦砸碎。
禦令傳出,北魏這台戰爭機器以更加瘋狂的速度運轉起來。更多的民夫被驅役,更多的林木被砍伐,黃河沿岸變成了巨大的工地和兵營。一種壓抑而狂暴的氣氛籠罩著北岸,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將是遠超之前任何一次的戰鬥的殘酷與血腥。
拓跋燾的憤怒,沒有讓他退縮,反而讓他變得更加危險。陳衍的智謀,成功激怒了這頭北方的雄獅,卻也引來了它不顧一切的全力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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