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未央宮的日光,照不到北方的平城和南方的建康。當陳衍在黃河之畔檢閱他的強軍,在河西綠洲扶犁勸耕時,他所建立的這個新生帝國,其迅速崛起的重量,已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在南北兩大鄰邦的權力核心,激起了層層警惕與敵視的漣漪。
北魏,平城皇宮。
氣氛比起長安的井然有序,更多了幾分草原帝國殘留的粗糲與壓抑。皇宮大殿雖也仿漢製建造,但細節處仍可見鮮卑風俗,守衛的武士身形魁梧,眼神彪悍,帶著漠風雕刻出的銳利。
皇帝拓跋燾正值盛年,精力充沛,性情剛猛甚至暴戾。他此刻並未端坐龍椅,而是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大殿中來回踱步。一份來自南方的詳細諜報,被狠狠摔在鋪著狼皮的禦案上。
“稱帝了?!建號大秦?!定都長安?!”拓跋燾的聲音如同悶雷,在大殿中回蕩,下方的群臣,無論是鮮卑勳貴還是漢人謀臣,皆屏息垂首,“那陳衍,不過一北府小卒出身,僥幸得了關中,就敢妄自稱尊?他以為他是誰?!”
他猛地停下腳步,鷹隼般的目光掃過群臣,最終落在一位麵容清臒、眼神深邃的漢臣身上:“崔浩!你素來多智,你說!這南秦僭越,我大魏當如何?!”
崔浩,北魏漢臣之首,深得拓跋燾信任,精於謀略、天文、製度。他出列躬身,語氣平穩卻清晰:“陛下息怒。陳衍稱帝,確係狂妄。然,觀其行止,絕非僥幸之輩。其在關中推行均田,編戶齊民,興修水利,更兼工械之利,甲兵之盛,絕非昔日偏安一隅之胡夏、北涼可比。如今僭號,根基漸穩,實已成我大魏心腹之患。”
“心腹之患?”拓跋燾冷笑一聲,手指向南方,“朕在黃河邊折損的兒郎,朕一刻不曾忘記!此仇必報!如今他羽翼未豐,正該趁其立足未穩,發大兵討之!踏平長安,方泄朕心頭之恨!”
這時,一位鮮卑宗室大將出列,聲如洪鐘:“陛下所言極是!南人怯弱,隻知守城。我大魏鐵騎天下無敵,隻需陛下一聲令下,末將願為前鋒,必再次飲馬黃河,劍指長安!”幾位武將紛紛附和,主戰之聲高漲。
崔浩卻微微搖頭:“陛下,諸位將軍,勇武可嘉。然兵法雲,知己知彼。去年黃河之敗,教訓猶在。陳衍善守,其軍械犀利,陣法嚴謹,不可小覷。且其新得涼州,士氣正旺。我方新敗之餘,元氣雖複,然倉促興兵,恐非萬全之策。”
他頓了頓,繼續分析:“更可慮者,我軍長於野戰,短於攻堅。若其倚仗黃河、堅城固守,我軍頓兵堅城之下,師老兵疲,南方宋國若再趁機北上,我將腹背受敵。”
提到南朝宋,拓跋燾的眉頭皺得更緊。這是他無法忽視的另一個威脅。
“那依你之見,就當坐視這南秦偽帝坐大不成?”拓跋燾語氣不善。
“非也。”崔浩從容道,“戰,必當戰。然需待時機,需做準備。當下之策,首在‘困’與‘耗’。”
“其一,加強河南之地防務,廣修塢堡,深挖溝壑,屯駐重兵。派精騎小隊,不斷越境襲擾其屯田、糧道,使其邊境永無寧日,疲於應付,消耗其國力。”
“其二,遣使柔然,厚贈金帛,許以好處,誘使其自北方頻頻南下,襲擾河西、隴右,使陳衍首尾難以兼顧。”
“其三,”崔浩壓低了聲音,“可密遣細作,潛入關中,散播謠言,或重金收買其不得誌之官吏豪強,從其內部瓦解。其均田令得罪豪強,或可在此著力。”
“其四,加緊整訓我軍,尤其是研製、仿造破解其軍械之法。彼有堅城利弩,我則需更強之炮,更厚之甲,更多善於攻城之步卒。”
拓跋燾聽著,暴躁的情緒漸漸平息,取而代之地是冰冷的算計。他沉吟片刻,重重一拍禦案:“好!便依你所言!長孫翰,河南防務與襲擾之事,交由你全權負責!務必讓那陳衍寢食難安!還有,派人去柔然王庭,告訴吳提柔然可汗),隻要他的馬蹄肯向南踏,朕不吝惜金銀牛羊!”
“末將臣)遵旨!”殿下眾臣轟然應諾。
一場針對北秦的、全方位的戰略絞索,開始在北魏的朝堂上悄然編織。
南朝宋,建康皇宮。
與平城的殺伐之氣相比,建康的宮廷顯得更為精致,也更為沉悶。亭台樓閣,曲水流觴,仿佛依舊沉浸在“元嘉之治”的文人雅趣之中。然而,表麵的平靜下,暗流同樣洶湧。
皇帝劉義隆身體似乎有些孱弱,裹著錦袍,坐在禦書房內。他的麵前,同樣擺放著一份關於北秦的詳細報告。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複雜,既有忌憚,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或許還有幾分如釋重負——畢竟,稱帝的是陳衍,而非那個他內心深處更加恐懼的養父劉裕再世。
下方,坐著的是幾位心腹重臣,如侍中王華、尚書仆射劉湛等,皆是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江南門閥代表。
“諸卿,北地之事,爾等皆知矣。”劉義隆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絲疲憊,“想不到,那陳衍竟有今日之勢。其本是北府舊人,與先帝……唉,如今竟僭越稱帝,實乃國之大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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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中王華輕捋胡須,緩緩道:“陛下,陳衍出身寒微,趁亂竊據關中,得誌便猖狂,實乃沐猴而冠,不識天命所在。我大宋承晉室正朔,文物鼎盛,豈是那胡漢雜處、崇尚武力的北秦可比?陛下不必過於憂心。”
這話聽起來是安慰,實則透著門閥士族固有的、對北方政權的文化優越感和輕視。
尚書仆射劉湛則更為務實一些:“陛下,王侍中所言雖是。然北秦驟然而起,其勢洶洶,不可不防。其據有關隴形勝之地,又得涼州駿馬,兵鋒正銳。若其南下叩關,恐為禍不小。”
劉義隆點了點頭:“朕所憂者,正在於此。當年桓玄、盧循之亂,曆曆在目。北府軍……確是悍勇。”他話語中提及北府軍時,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那是劉宋皇室心中一根隱隱作痛的刺。
“陛下,我朝有長江天塹,水師強盛,北虜不習水戰,不足為懼。”另一位大臣接口道,“當下之急,仍在內修政理,鞏固江淮防務。可令雍州刺史、徐州刺史等,加緊整修城防,操練水陸之軍。”
劉湛沉吟道:“或可……遣一使節,北上長安,假意恭賀其稱帝,實則探其虛實,觀其朝政民生,窺其軍備強弱。亦可……試探其對我朝態度,或許,可效仿昔日聯袂之舊事?”
“遣使?”王華微微皺眉,似乎覺得向一個“僭越”政權派出正式使節,有損大宋顏麵。
劉義隆卻擺了擺手:“此議可行。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遣一精明乾練、善於辭令之人前往。姿態要做足,敕封賞賜不妨豐厚些,以示我朝大氣。但更要看清那陳衍,究竟是何等人物,其麾下文武,又是何等狀況。”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此外,荊州、江州那邊,對北秦的細作滲透,也要加強。尤其是其水師動向,工械改良之情,需時刻留意。朕不希望,哪天北秦的戰船,突然出現在長江上遊。”
“臣等遵旨。”眾臣領命。
南朝宋的反應,顯得更為謹慎和內斂。門閥政治的牽絆,皇帝性格的製約,使得他們更傾向於鞏固自身和防禦性的策略,但警惕與敵視的種子已然埋下,暗中的調查與準備從未停止。
南北兩方的目光,都已牢牢鎖定在長安。一封封密報,一道道指令,在看不見的戰線上飛快傳遞。
大秦帝國的崛起,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正在攪動整個天下的格局,吸引著所有的敵意與算計。表麵的平靜之下,暗流洶湧,正在彙聚成未來滔天巨浪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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