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南郊，原本空曠的河畔穀地，如今被高大的磚牆圍起，牆頭望樓聳立，禁軍巡邏往複，氣氛森嚴。高懸的牌匾上，“將作監東都匠造署”幾個大字透著鐵畫銀鉤的力度。這裡，便是新朝整合北方工匠資源、意圖實現技術飛躍的核心所在——官營工坊區。
工坊區內，並非雜亂無章，而是依據不同工種，分區規劃，井然有序。巨大的煙囪終日冒著或濃或淡的煙，此起彼伏的錘打聲、鋸木聲、拉風箱的呼呼聲、流水的嘩嘩聲，交織成一曲宏大而單調的工業交響。
匠造署令，是一位名叫宇文愷的官員，他並非傳統士大夫，而是精於算學、工械，深受皇帝陳衍賞識而被破格提拔。他此刻正陪同一位身份尊貴卻並未聲張的訪客——皇帝陳衍本人，微服巡視著這片帝國的“百工之肺”。
首先進入的是“甲胄坊”。高溫灼人，熱浪撲麵。數十座改進後的焦炭高爐烈焰熊熊，赤膊的工匠們汗流浹背，用長鉗夾持著燒得通紅的鐵坯，在巨大的鐵砧上反複鍛打。叮當之聲震耳欲聾。
“陛下請看，”宇文愷指著一處工位，“此乃采用新‘冷鍛法’打造的鐵甲片。相較於傳統熱鍛，此法錘打更久，費工費時，但甲片韌性極佳，硬度更高，且表麵光滑，可有效滑開箭矢。”
陳衍拿起一片已鍛打成型、邊緣打磨過的甲片，入手沉甸，觸感冰涼，對著光看，隱約可見細密的鍛打紋理。“一片甲，需錘打多少次？”他問。
“回陛下，需錘打萬次以上。”旁邊負責監工的老匠師連忙回答，他原是北魏官坊的大匠，被俘後因其技藝精湛而被重用，“雖費力，但成甲防禦力遠超尋常劄甲。現已試行‘流水作業’，專人負責鍛坯、專人負責成形、專人負責鑽孔、專人負責淬火，效率已提升不少。”
陳衍點頭。他看到另一區域，工匠們正將一片片冷鍛甲片用熟牛皮繩編綴成甲，動作熟練，很快一件輕便且堅固的筒袖鎧或明光鎧的雛形便逐漸呈現。
接著是“弩機坊”。這裡相對安靜，但精度要求極高。匠人們坐在工作台前，借助簡單的卡尺和模具，小心翼翼地銼削著弩臂，校準著望山，組裝著結構複雜的青銅弩機。彈簧片用的是工械司最新研發的灌鋼，彈性與耐久度都遠超從前。
“陛下，這是按您給的圖樣試製的‘神臂弩’，”宇文愷引著陳衍來到一個隔間，“力達三石，射程遠超現役所有弩，且加裝了這偏心滑輪組，上弦省力近半。隻是對弩臂材料和弓弦要求極高，量產尚需時日。”
陳衍試了試上弦，果然輕便不少，滿意道：“好。集中最好的工匠，優先攻關材料與工藝。此弩若能成建製裝備，我軍遠程優勢將無可撼動。”
穿過一片叮當作響的“農具坊”，這裡正在大規模鑄造改良後的曲轅犁鏵、鐵鍁、鐮刀。模型統一，采用砂型鑄造，效率很高。鑄好的農具堆成小山，等待打磨開刃後，便將發往各地，尤其是新推行均田製的區域。
“農具乃國之根基，質量必須保障。”陳衍叮囑，“不得以次鐵充數，刃口需淬火到位。令各地官府，以舊換新，加快推廣。”
最後，他們來到了戒備最為森嚴的“攻城器械坊”。這裡更像一個巨大的露天試驗場。巨大的投石機骨架已經豎起，工匠們正在調試配重箱和拋射杆。還有衝車、雲梯、巢車等龐然大物的部件散落四處，等待組裝。
“根據陛下指示，我等改進了絞盤和齒輪組，”一位負責此處的大匠激動地介紹，“使得組裝更快捷，射程更遠，精度也略有提升。隻是……隻是那‘震天雷’……”他欲言又止。
陳衍知道他說的是黑火藥。這東西極不穩定，配方和製作工藝被列為最高機密，僅有少數絕對可靠的工匠在另一處更隱秘的工坊嘗試小規模生產，距離實用還有很長的路。
巡視完畢，陳衍與宇文愷回到署衙。
“整合工匠，統一管理，分工協作，標準化生產，效果斐然。”陳衍肯定道，“產量、質量，皆非前朝散亂狀態可比。”
“全賴陛下聖斷。”宇文愷躬身道，“如今匠造署下設各坊，共有來自河北、河南、關中等地的俘獲及招募工匠三千七百餘人，按技藝高低授予‘匠師’、‘匠人’、‘匠徒’等級，按等級發放錢糧俸祿，技藝高超或有創新者，另有厚賞。如今人心漸穩，鑽研技藝之風日盛。”
“然，技術保密，重中之重。”陳衍神色嚴肅起來，“軍工技藝，尤其是新式軍械、鎧甲、弩機、火藥之製法，絕不可外泄。所有工匠，登記造冊，限製出入。各坊工序分離，核心技藝僅限少數大匠掌握。圖樣資料，一律歸檔密存。膽敢泄密者，夷三族！”
“臣已嚴令執行。”宇文愷鄭重道，“所有工匠皆有編號，出入搜身。廢棄殘次品統一回收熔毀。外人絕難窺得全貌。”
陳衍走到窗邊，望著遠處工坊區升騰的煙火，緩緩道：“工坊百技，乃強國之基。鋒利的刀劍，堅固的鎧甲，精準的弩機，是軍隊的膽魄；高效的農具，是百姓的溫飽；精美的絲綢瓷器，是國庫的源泉。宇文卿，朕將此事托付於你，望你不負朕望。”
“臣，萬死不辭！”宇文愷深深一揖。
窗外，工坊的喧囂聲持續不斷，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正在被喚醒，開始為這個新生的帝國，源源不斷地鍛造著征服與繁榮的利器。每一錘的敲打，每一次的拉鋸，都在夯實著大秦王朝通往天下共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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