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又一個嶄新的黎明,在雲夢大峽穀這片古老而神秘的原始森林中悄然蘇醒。
以大峽穀東山為基點,旭日的光芒如杠杆般越撬越高。一些率先穿過東山崖口的陽光,率先灑落在西山東麵危峰霄崖的頂端。最初隻是一點,接著變成一線,隨後鋪展開來成為一片。不多時,許多搶先沐浴在直射陽光中的峰頭,仿佛瞬間戴上了金燦燦的皇冠。
而大峽穀中那些暫時未能得到直射陽光的地方,散射的天光更廣泛地鋪展在毫無遮攔的石壁上,或是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枝灌草,斑駁地灑落在地麵上,將酣然沉睡到最後一刻的萬物全都喚醒。
峽穀中彌漫著清新的空氣,混合著溪潭、泥土的芬芳,更多早春那嬰兒般鮮嫩的植物清香。
這個世界,仿佛從未有任何危險降臨,也不存在絲毫危機,恰似億萬年來的每一天,都安穩且分毫不差地迎接著新一天的到來。唯有具體到個體生命,才會對此產生不同的感受,且感受程度或許大相徑庭,毫無相同之處。
在清晨那微弱而柔和的散漫晨光,像平緩的水流一樣溫柔地漫進位於雲夢大峽穀南端金鞭溪東岸的神木臥龍廣場之際,兩隻身負重傷的龐大巨獸,彼此正吃力地、緩緩地向對方扭過頭去,龐大的身軀也儘力向對方微微傾斜。
霎時間,一雙大一雙小的四隻龍瞳投射出來的目光,彼此在空氣中交接到,它們沒有碰撞,沒有火花,而是像兩股水流,一下子融彙在了一起。
那便是巨戟龍影樹與恐爪龍小王爺尤喜米僅僅相隔三五米遠相互問候致意的目光。
他們相識多年以來,從未有過如此長時間的目光交彙,哪怕是在他們憤怒對視之時,也未曾出現過。
四道目光,宛如分彆的兩股水流,各自朝著對方湧去,然後在中部交彙,又各自繼續向前流淌,直至抵達對方的瞳孔。但同時,這目光又給人一種錯覺,它並非你來我往、相互交錯,而像是不分彼此,朝著同一個方向——心的方向流淌。
巨戟龍影樹與恐爪龍小王爺怣歖的眼神裡,都流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然而,那溫暖的問候,以及麵對傷痛時的堅定與不屈,卻是此刻的主題。柔軟與剛毅的光芒,在他們的目光中如此渾然一體地清晰地閃爍著。
他們都仿佛在無聲地激勵著對方,通過那深邃的眼神傳遞著神龍這個在藍星古陸上存在了億萬年的洪荒時代便開啟了遠大征程的智慧生命體與生俱來的勇氣、力量與擔當,那目光仿佛在說:“兄弟,堅持下去,我們一定能挺過去。”
這一幕,宛如在人類的醫院病房裡,兩位剛剛從激烈戰場上下來的英勇戰友,儘管他們的身上布滿了傷痕,鮮血染紅了戰衣,卻依然用堅定的目光相互鼓勵,展現出一種超越言語的深厚情誼和頑強不屈的精神。
此情此景,發生在這樣一個寧靜的清晨,實在讓人難以想象昨日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究竟是如何發生的,究竟有沒有發生過,也直讓人慨歎:今晨何晨!
也正因此,站在恐爪龍小王爺尤喜米身旁的恏嬌王娘看著這一切,眼睛和心理都仍然有些不適應,她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畫麵出現,她不敢相信自己這輩子會看到這樣的畫麵。
隻見她眉頭微蹙,一雙大眼睛帶著明顯的疑惑與不解,輕聲地問兒子道:“你們……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啊?明明是……明明是……”
說到這兒,恏嬌王娘說不下去,她微微地把頭扭開,聲音放得更低,低到仿佛在喃喃自語:“明明昨天經曆了那樣一場慘烈的生死對決,怎麼今天卻像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彼此間有著無儘的默契與支持了一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她的聲音中透露出許多的困惑,顯然,她對眼前這看似矛盾卻又感龍至深的場景完全無法理解。
尤喜米小王爺扭頭對母親恏嬌王娘笑笑:“王娘,您彆多想了,這次……這次確實……確實主要是孩兒的不對。說孩兒年輕人不講武德也好,可孩兒卻比影樹年長三四十歲,說孩兒魔怔上頭了也好,可那時孩兒又覺得頭腦分外清醒,所以……所以責任真的都在孩兒身上,希望影樹賢弟打心裡原諒我這個大哥,也希望王娘從此像我一樣,再不要與影樹屳屳他們計較了。”
附近所有早早醒來的龍獸們,意識都還沒完全清醒,就被一場溫柔的情感暴雨給兜頭蓋臉地洗禮了。他們一個個的表情,不比恏嬌王娘臉上的困惑少。但有一點是明顯的,他們都為能出現這樣的情景而如釋重負,深感欣慰。
尤其是影樹仚屳多年好夥伴、更是影樹小迷弟的夜綠色高棘龍獲勼爾舟、仚屳公主府丁家勇銀灰色馬普龍又雙叒叕、尤喜米小王爺的隨從護衛赤青色特暴龍勼戶以及比較年長的灰綠色鯊齒龍秉冝和他的江湖小弟青綠漸變色的食肉牛龍瑞可,無不喜形於色。
就是對仚屳公主情竇初開的灰青色懼龍默雷也樂於見到這樣的情景,雖然他也會有失落,但對比這種失落,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內心,肯定是不希望巨戟龍影樹為此丟了命而仚屳公主為此長久地陷入悲傷之中的。他覺得自己還小,本來就是單相思,自己不能太自私,不能為了個龍欲望,而不惜讓彆龍付出無辜的生命,自己好趁龍之危,真要那樣,自己也就不配是高傲的青年神龍了,也不配叫仚屳公主一聲姐和仚屳公主叫自己一聲弟了。他覺得,這一天一夜,自己近年的一個心結被打開了,心胸豁然開朗了,一夜之間,自己仿佛成長了。天地廣闊,世界浩渺,作為一個立誌有所作為、處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神龍,眼界理應放得更寬、看得更遠才是。尤喜米可以改變,自己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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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多歡快的龍獸之中,有兩隻龍獸格外開心。小棘龍棘崽自不必說,他真心不希望巨戟龍影樹與恐爪龍小王爺尤喜米非得拚個你死我活。一方麵,身為龍族少年,他自幼便喜愛巨戟龍影樹;而對於恐爪龍小王爺尤喜米,他更是心懷一份感恩。畢竟,他們一家三口長期主要生活在雲夢大峽穀,雖然有時也會與乂刀王府設在大峽穀的水陸交通站和水文監測站因為爭搶獵物而發生爭執,但總體而言,乂刀王府對他們一家還是多有照顧,很少為難他們的。
更為重要的是,父親飛山和母親蔳莯許幾年裡曾多次提及,他棘崽小時候曾幾次險些命喪黃金巨蟒漋烈之口,有一次正是尤喜米小王爺及時發現並趕走了黃金巨蟒,才救了他一命。這可是救命之恩呢,自己從前年幼不懂事,可到現在都還從未好好感謝過尤喜米小王爺呢。
所以,看到巨戟龍影樹與恐爪龍小王爺尤喜米親如兄弟,小棘崽大三界的他,是打心眼裡開心。
另一隻格外開心的龍獸,自然是綽號“齾牙”的駝絨色雙冠龍振年。儘管如今有了尤喜米小王爺這位新大哥,但在他內心深處,始終還是保留著從前的老大哥鯊齒龍秉冝的一席之地的。他也不希望尤喜米小王爺與影樹、仚屳公主結下永世仇恨,因為這樣一來,他夾在中間將長期左右為難。他年紀雖不大,可卻或多或少受到了從前大哥秉冝與龍為善、溫和善良性格的影響,也受到在軍中任職的正直的父親不少影響。
“兒啊,為娘真的看不懂了!也罷!也罷!看不懂也就不多看了!不多看了!”恏嬌王娘麵色柔和下來,就像這春天的清晨,聲音也柔和下來,就像這雲夢大峽穀裡的潺潺溪流:“反正我心裡清楚,我兒聰慧善良、學識淵博、睿智過人,且文武雙全,世間罕有,他向來不會犯錯!”說到這兒,恏嬌王娘用更加肯定的語氣道:“我兒子做對了固然是對,就算出了點小差錯也是有原因的,也肯定是對的!”
“哈哈,瞧王娘說的!”尤喜米小王爺的神情居然有幾分靦腆不好意思了,末了,他又補了一句:“說到底,孩兒的所有優點還不都是王娘和父王遺傳基因好!”
“嗨,還是我兒會說話,不僅智商高,情商也高。”
恏嬌王娘這般言說時,義刀王爺也難得地開懷大笑起來。
“父王!王娘!”尤喜米小王爺突然認真地叫了父母一聲。
“什麼事啊,我兒這麼正經的樣子?”恏嬌王娘的一雙大眼睛用專注的目光望著兒子的小眼睛。
“父王,王娘,”尤喜米小王爺又認真地叫了父母一聲,才道:“影樹兄弟……這次……這次立大功了!”
巨戟龍影樹、屳屳公主他們聞言,都吃驚地看著尤喜米小王爺,一個個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屳屳公主,她的臉上不僅僅是驚訝,更多的是一種柔軟而深刻的欽佩之情。
這一夜,她的思想有了很大變化,而這個清晨,她內心更是掀起了波瀾,思緒如潮水般湧動。
在這個看似平靜峽穀春晨,屳屳公主卻在反思自己過去對待尤喜米小王爺的看法與做法,意識到自己有可能真的對他誤解太深了,以至於一直未能發現他身上那些熠熠生輝的優點和閃光點。
此刻的她,不禁對尤喜米小王爺刮目相看,心中湧起重新認識他了解他正確對待他的衝動,也後悔自己在許多年的時間裡,給他取過那麼多綽號與諢名,扳著手指算一算,估計幾十上百個都有吧。
想到這兒,屳屳公主胭脂色的臉龐都變得紫紅了。
此時,恏嬌王娘望著兒子尤喜米小王爺,一臉疑惑的樣子:“立大功?影樹?兄弟?”
尤喜米小王爺認真地望著她的王娘:“是啊!”
“立什麼大功?”怎麼說恏嬌王娘一時都還是難以接受從兒子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尤喜米小王爺認真地對他母親道:“影樹他……發現的那個……那個人啊,就是……就是餡餅啊,就是……就是樹洞中……樹洞中那個藍衣少年啊!”
恏嬌王娘僵住了片刻,才道:“那又怎麼了?不就是人類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屁孩嗎?”
尤喜米小王爺卻吃力地搖了搖頭,馬上接著道:“這個小屁孩,來頭……可不小。”
恏嬌王娘一雙大眼睛一下睜得更大了:“我兒,你怎麼知道來頭不小?”
“王娘,您……您冷靜想想,彆說人類一個小屁孩,就是……就是任何一個成年人,獨自一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來到這裡?怎麼可能出現……出現在這裡?這這這……這不是峽穀夜譚嗎!”
恏嬌王娘蹙著額,一時沒有回話。
尤喜米小王爺又補充道:“雖然……雖然大峽穀在咱神龍亙龗帝國東邊,距離與蟠鮕國的交界線……僅有不到一百公裡,可這幾十公裡,除了咱們邀請,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有人類穿越進來過啊?”說到這兒,他歇了歇,攢夠了氣息才又說道:“畢竟除了東邊隔著一個……食草神龍的圍場,隨時還有成百上千的各類神龍……在活動啊,國境線兩邊的人類國家與神龍帝國……那都是戒備森嚴、不能越雷池一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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恏嬌王娘聽到這裡,微微點了一下頭:“也是啊,娘親也是自打生下來,確實也是從來就沒有見到過、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事。”
“所以,王娘,這裡麵……才大有文章。”
“我兒怎麼想?”恏嬌王娘的語氣開始顯得認真起來。
尤喜米小王爺在父母和眾多龍獸的目光中,又攢夠了氣息才吃力地接著說道:“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就是人類……派來的一個探子。”
“人類派來的一個探子?”恏嬌王娘額頭蹙得更厲害了:“人類沒有人了嗎?派這麼一個小屁孩?做探子?”
“這個歲疆,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越是覺得不可能的事,越是有可能!”
“那這個小屁孩要來乾什麼?他能乾什麼呢?”
“他來發現水源,然後,人類來爭奪水源……”
“發現水源?爭奪水源?”恏嬌王娘聽兒子這麼說,一下子沉默了,陷入了沉思。
眾龍獸一邊紛紛點頭,一邊也紛紛陷入沉思。
這時,一直少言寡語的乂刀王爺突然說話了:“雲夢帝國有多少水源,人類不早就一清二楚嗎?尤其是像雲夢大峽穀這樣的地方,他們有什麼不了解的呢?何必現在多此一舉呢?”
“也是啊?”恏嬌王娘聽夫君如此一講,也深以為然。
眾龍獸聽乂刀王爺如此講,也紛紛陷入沉思與茫然之中。
乂刀王爺緊鎖眉頭,沉吟良久,才又繼續沉聲說道,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回想祖輩們講起的那成千上萬年的戰爭歲月,人類憑借著龐大的數量和強大的智慧與精良的武器,一步步將聚集在藍星幾個地方的神龍屠殺驅趕,一步步把我們原本僅存下來、為數就不多的神龍逼退,再逼退,一步步地把我們從青陸趕到藍陸,從綠陸趕到毗陸,又從離陸趕回青陸,最後限定在了神州一隅,我們是差點被趕往北極寒陸和南極凍陸啊,我們又不是北極熊和企鵝,真要那樣還怎麼活!”
眾神龍聽到這裡,心情一下沉重起來。
“這就是為什麼那個所謂的古龍考古專家、科普作家漁樵齋所著的《藍星古龍三部曲》令我們龍界大為震怒的根本原因。因為漁樵齋這個家夥不僅揭開我們神龍一族永遠難以愈合的傷疤,在上麵撒鹽,更捏造了大量誹謗侮辱貶損誤導我們神龍一族的所謂‘史實’……說遠了,說遠了,打住,打住,我我……我不該和你們講這些,不該和你們講這些。我們神龍帝國,是要與人類締結永遠的和平與友好的,是要和諧共生地永久相處下去的。”
情緒中的乂刀王爺猛覺自己的話題說到了敏感處,趕緊刹車,但在無數雙眼睛的期待中,他還是把前麵未說完的話說完:“經過幾百上千年,人類最後把我們驅趕至了大小接近於我們現在賴以生存的這片區域,再經過幾百年時間的拉鋸戰,邊界才固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