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鎮長辦公室裡的空氣,因為“黃建國”這個名字的出現,而變得有些微妙。
他手指的敲擊聲停了,那雙總是眯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老黃?”劉鎮長靠回椅背,語氣平淡,“他不是在資料室等退休嗎?這種事,他能行?”
辦公室主任是劉鎮長從縣裡帶下來的老人,最懂察言觀色,一聽這口氣,便知道領導沒把黃建國放在心上,連忙補充道:“鎮長,您可彆小看老黃。他這人是不愛說話,可腦子是真好使,就是個活檔案。這事兒彆人去查,沒個十天半月摸不著頭腦,他去,說不定半天就能給您理出個一二三來。”
劉鎮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揮了揮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主任走後,辦公室裡恢複了安靜。
劉鎮長重新拿起那份來自紅星磚廠的報告,手指在“曆史遺留問題”幾個字上輕輕摩挲。
巧合?
他從不相信官場上有這麼多巧合。
他前腳剛想動人事,後腳就冒出一個誰也繞不開的“曆史問題”。而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人選”,恰好是一個在鎮裡待了一輩子,誰也想不到的邊緣人物。
這棋路,太精巧,也太熟悉了。
那股味道,像極了扳倒王德貴時,那環環相扣、滴水不漏的布局。
陳默。
這個名字像一條潛伏在水底的鱷魚,悄無聲息地浮現在劉鎮長的腦海裡。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陳默辦公室的內線。
“小陳,來我辦公室一趟。”
接到電話時,陳默正在和孫農敲定豬崽發放的最終名單。他放下電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裡卻清楚,魚兒上鉤了。
走進劉鎮長的辦公室,陳默恭敬地喊了一聲:“劉鎮長,您找我?”
“坐。”劉鎮長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親自給他倒了杯水,“小陳啊,王德貴留下的攤子,你接手這段時間,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什麼困難?”
“多謝鎮長關心。工作是有些繁瑣,但有孫農他們這些專業技術人員在,還算順利。”陳默的回答四平八穩。
“那就好。”劉鎮長點點頭,話鋒一轉,將桌上的那份報告推了過去,“你看看這個。”
陳默接過來,“認真”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眉頭也適時地皺了起來:“紅星磚廠的土地問題?這……確實是個大麻煩。秦雪董事長的服裝廠項目,對土地的產權清晰度要求極高,這個問題不解決,後續的審批和建設,恐怕寸步難行。”
劉鎮長一直盯著他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些什麼,但陳默的眼神坦然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慮,完美地扮演了一個為全鎮發展操心的年輕乾部。
“是啊,我也正為這事頭疼。”劉鎮長歎了口氣,“牽扯的時間太長,涉及的企業太多,簡直就是一鍋粥。我想聽聽你的意見,這事,該怎麼著手?”
來了,真正的試探。
陳默沉吟片刻,給出了一個看起來最“穩妥”的方案:“鎮長,我覺得這事非同小可,不能草率。我建議,應該立刻成立一個由鎮政府牽頭,聯合縣國土局、水利局、城建檔案館等多個部門的‘曆史遺留土地問題專項調查組’。大家坐下來,慢慢查,慢慢理,爭取在一個月內,拿出一個初步的解決方案。”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但劉鎮長一聽,心裡就冷笑一聲。
聯合調查?一個月?
等這幫大爺們扯完皮,黃花菜都涼了。服裝廠項目那邊一天一個電話催進度,他這個代理鎮長等得起嗎?
這個方案,看似穩妥,實則是在拖延,是在把皮球往外踢。
如果陳默真有心解決問題,絕不會提這種官僚氣十足的餿主意。除非……他另有目的。
劉鎮長不動聲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陳的建議很全麵。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啊。有沒有更高效的辦法?”
陳默麵露“難色”:“這……確實不好辦。除非能找到一個對咱們鎮幾十年來所有土地變遷、企業改製都了如指掌的人,否則,誰來都得從頭摸索。”
他把話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像是點到為止。
劉鎮長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一點。
圖窮匕見。
所有的鋪墊,所有的表演,最終都指向了“一個人”。
他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長:“你說的這個人,我想,我大概知道是誰了。”
第二天上午,鎮政府小會議室裡,氣氛有些凝重。
劉鎮長召集了所有班子成員,以及幾個相關科室的負責人,專題研究紅星磚廠的土地問題。
當資料室管理員黃建國被辦公室主任領進會議室時,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老黃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頭發花白,背有些佝僂,手裡還捏著個用了十幾年的搪瓷茶杯,上麵“為人民服務”的紅字都快磨沒了。他一輩子沒進過這個級彆的會場,顯得局促不安,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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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彆緊張,坐。”劉鎮長指了指最末尾的一個位置。
會議開始,劉鎮長簡單介紹了情況,然後便讓大家暢所欲言。
一時間,會議室裡議論紛紛。
“這事難辦啊,原始地契都找不到了吧?”
“我聽說當年那條河改過三次道,這邊界怎麼算?”
“要不,還是按陳助理說的,上報縣裡,成立聯合調查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