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王翰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管裡擠出來的,乾澀,嘶啞,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摩擦的碎屑。他那張常年掛著和煦笑容的臉,此刻的色彩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化,從錯愕的白,到震驚的紅,最後沉澱成一種暴怒之下的、豬肝般的紫黑。
辦公室裡的空氣,已經不是凝固,而是被抽成了真空。
張小雅捂著嘴,感覺自己的心臟已經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動。她望向江澈的眼神,不再是崇拜,而是一種看待自殺者的、混雜著恐懼與憐憫的絕望。
角落裡的老李,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他握著鼠標的手停在半空,仿佛時間靜止。
而劉敏,她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身體微微前傾。她臉上的表情很奇特,不再是置身事外的看客,而像一個頂級的牌手,終於在牌桌上等到了那個敢於在第一輪就梭哈的瘋子,眼神裡燃燒著興奮與危險的光。
江澈沒有理會這些足以將人燒成灰燼的目光。
他甚至還對著王翰,露出了一個更加無辜,更加天真的笑容。那笑容乾淨得像山泉,卻也冷得像冰。
“總顧問,您彆誤會。”他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絲晚輩向長輩請教時的謙遜,“我剛來,人生地不熟。主任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我心裡沒底。這鑰匙看著就有些年頭了,肯定藏著不少故事。您是處裡的老人,又是我們小組的總顧問,對這些陳年舊事,肯定比我這個新兵蛋子清楚。我就是想,您能不能給我講講,也讓我心裡有個譜,免得一頭撞進去,給您,給咱們處裡丟人。”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每一個字,都擺在“請教”和“尊重”的台麵上。
可組合在一起,卻成了一把淬了劇毒的軟刀子,刀刀都往王翰的心窩子裡捅。
什麼叫“您比我清楚”?
什麼叫“免得給您丟人”?
這分明是在當著所有人的麵,指著他的鼻子說:這把鑰匙背後的臟事,就是你乾的,現在,你給我個說法!
王翰感覺自己的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混跡官場二十年,見過狂的,見過橫的,但從未見過像江澈這樣,用最恭敬的姿態,說著最誅心的話,把刀子遞到你麵前,逼著你自己往脖子上抹。
他握著保溫杯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蹦了起來,像盤虯的老樹根。杯子裡滾燙的茶水劇烈晃動,幾乎要濺出來。
他想發火,想拍案而起,想指著江澈的鼻子,讓他滾出去。
可他不能。
因為江澈擺出的姿態,是“請教”。他如果發火,就坐實了“惱羞成怒”。在辦公室政治裡,誰先失控,誰就輸了一半。
“小江,”王翰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帶著血腥味,他強行把那股紫黑色的怒火壓下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試圖重新奪回主動權,“你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開始胡思亂想了?”
他把江澈的行為,歸結為“壓力大”,這是一個領導常用的、居高臨下的降維打擊話術。
“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副處長,每天處理的都是處裡的日常事務,哪有精力去管什麼十幾二十年前的舊檔案?”王翰的聲音,恢複了一絲領導的沉穩,但那過分強調的“小小的副處長”,卻暴露了他內心的色厲內荏,“這鑰匙,是陳主任給你的,你就該聽陳主任的安排。拿到我這裡來,是什麼意思?是覺得我比主任還清楚?還是說,你在質疑主任的決定?”
好一招禍水東引,乾坤大挪移。
王翰瞬間就把自己從“嫌疑人”的位置上摘了出來,反手把“質疑領導”這頂大帽子,扣在了江澈頭上。
辦公室裡,幾個年紀大的老油條,心裡已經暗暗給王翰豎起了大拇指。
薑,還是老的辣。
你個小年輕再橫,敢當眾說自己質疑一把手嗎?
所有人都以為,江澈這下要吃癟了。
然而,江澈臉上的笑容,反而更燦爛了。
“總顧問,您又誤會了。”他搖了搖頭,那樣子,像個怎麼也跟不上老師思路的笨學生,“我哪敢質疑主任啊。我隻是覺得,這件事,透著蹊蹺。”
他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那把黃銅鑰匙。
“主任讓我去查二十年前的舊案,卻隻給了我一把鑰匙,連個具體位置都不肯說。這說明什麼?”
他自問自答,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福爾摩斯般的神秘感。
“說明主任也在考驗我,看我有沒有能力,在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找到真正的線索。”
“而您,”江澈的目光,重新落回王翰臉上,“作為主任最信任的副手,作為我們小組的總顧問,您就是主任留給我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活線索’啊!”
“我來找您,不是質疑您,是信任您!我相信,您一定知道些什麼,隻是不方便說。我把鑰匙放在這兒,就是想給您提個醒。如果您覺得現在不方便,沒關係,我可以等。等您什麼時候方便了,哪怕是半夜托個夢,給我一點點提示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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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王翰的嘴巴,微微張開,他感覺自己的大腦,被江澈這套神鬼莫測的邏輯給徹底攪成了一鍋漿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