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白襯衫年輕人,像一把出鞘的、沒有感情的利刃,穿過凝固的空氣,徑直走向蘇晨。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辦公室裡十幾道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齊刷刷地彙聚在蘇晨身上。恐懼、驚疑、幸災樂禍、兔死狐悲……各種複雜的情緒在這些目光中交織,最終都化為同一種念頭:輪到他了。
馬衛國倒了,李偉摔了,現在,這把火終於要燒到這個看似無辜的年輕人身上了。巡查組,終究是巡查組,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疑點。之前那番堪稱絕殺的話術,怕是已經引起了他們的警覺。
副主任劉姐剛剛拿起抹布的手僵在半空,養魚的老錢從報紙上沿露出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而角落裡的小趙,更是下意識地將椅子又往牆裡挪了挪,恨不得能施展縮骨功。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白襯衫年輕人停在了蘇晨的辦公桌前。
他那張冷峻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他低頭,看著那個正端詳著仙人掌的蘇晨,目光似乎在他那張過分年輕帥氣的臉上停留了半秒。
蘇晨緩緩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麵對權威時略顯局促的茫然。他站起身,姿態謙卑,輕聲問:“領導,您找我?”
白襯衫年輕人沒有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不遠處巡查組征用的會議室。“我們那屋的打印機,沒紙了。”
辦公室裡,一片死寂。
所有豎起的耳朵,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輕飄飄的、充滿了煙火氣的、近乎於荒謬的話。
眾人臉上的表情,像是卡頓的錄像帶,凝固在了一個極其精彩的瞬間。
蘇晨也愣了一下,但這一下的表演天衣無縫,像極了一個沒反應過來的職場新人。他眨了眨眼,隨即恍然大悟,臉上立刻換上了那種急於表現的、熱情洋溢的笑容:“哦哦,好的好的!我馬上去拿!紙在哪兒?複印室是吧?我馬上去!”
他說著,因為起得太急,膝蓋還輕輕撞了一下桌子腿,發出一聲悶響。他“哎喲”了一聲,揉了揉膝蓋,臉上卻依舊掛著那種憨厚而真誠的笑,一溜煙地就朝著複印室跑去。
那背影,充滿了新人的活力、毛躁,以及一絲傻氣。
白襯衫年輕人看著他跑遠的背影,那萬年冰封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然後轉身,回了會議室。
辦公室裡,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啪”的一聲,斷了。
所有人都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剛剛從深水裡被撈出來,重新獲得了呼吸的能力。
緊接著,一股更加詭異的氣氛,開始在辦公室裡彌漫。
劉姐放下了抹布,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蘇晨空著的座位。她想不通。這算什麼?雷聲大,雨點小?還是說,巡查組的同誌隻是單純地口渴了想喝水,餓了想吃飯,打印機沒紙了想找個人加紙?
而這個人,為什麼偏偏是蘇晨?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官場浸淫多年的經驗讓她開始瘋狂解讀。
難道說,在巡查組眼裡,蘇晨這個新人,根本就不在他們的調查範圍之內?他被當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無足輕重的、可以隨意使喚的勤雜工?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像藤蔓一樣,迅速爬滿了所有人的心頭。
對!一定是這樣!
他之前能把馬主任和李偉拉下馬,肯定是運氣!純粹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一個愣頭青,什麼都不懂,反而歪打正著,用最蠢的方法,說了最有效的話。他就像那種傳說中的“福將”,自己沒什麼本事,但運氣好得嚇人,跟著他打仗總能贏。
可運氣,終究是運氣。在巡查組這種代表著絕對規則和秩序的力量麵前,運氣一文不值。他們看重的,是證據,是邏輯,是資曆。蘇晨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個透明人。
想通了這一點,辦公室裡眾人看向蘇晨那個座位的眼神,悄然發生了變化。
之前的敬畏和恐懼,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憐憫、鄙夷和一絲優越感的複雜情緒。
可憐的傻小子,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現在又被上級單位當成跑腿的。
很快,蘇晨抱著一摞厚厚的a4打印紙,吭哧吭哧地跑了回來。他熟練地拆開包裝,給巡查組會議室裡的打印機裝滿了紙,又順便把旁邊散落的幾份文件整理了一下,這才退了出來。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又開始研究那盆仙人掌。
可辦公室裡的氣氛,已經徹底變了。
“小蘇啊,”劉姐清了清嗓子,用一種長輩關愛晚輩的語氣開口了,“飲水機好像沒水了,你去換一下吧,年輕人多活動活動。”
這是試探。
蘇晨立刻抬頭,臉上露出那種被人委以重任的榮幸表情:“好的劉姐!馬上就去!”
他放下仙人掌,跑到飲水機旁,有些笨拙地,但很賣力地,將那桶死沉的純淨水扛了上去,水花濺出來,打濕了他的襯衫,他也不在意,還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著劉姐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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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姐心裡的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了。
她徹底放心了。這個蘇晨,果然隻是個運氣好的傻小子。
於是,接下來的一個下午,蘇晨成了史誌辦最忙碌的人。
“小蘇,幫我把這份文件送到檔案室去。”
“小蘇,樓下快遞到了,你下去拿一下。”
“小蘇,這幾盆綠蘿葉子黃了,你給澆澆水。”
“小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