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新村,像一塊被城市發展藍圖遺忘的舊補丁,頑固地貼在江州城的邊緣。
蘇晨騎著自行車拐進這片區域時,車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複雜的氣味,是老舊居民樓特有的潮濕黴味,混雜著炒菜的油煙,還若有似無地夾著一絲淡淡的、類似化學試劑的微酸氣息。這股酸味很淡,淡得像是三十年前吹過的一陣風,殘留至今的最後一點回響。
不遠處,江州第三化工廠那根早已廢棄的巨大煙囪,如同一座沉默的墓碑,兀自矗立,與周圍新建的高樓大廈格格不入。
他們沒有流放他。
蘇晨心裡想著,他們隻是把他圈養在了罪惡的源頭旁邊,讓他日複一日地呼吸著自己當年被迫見證、卻無力反抗的那份罪孽。這是一種何其殘忍的心理懲罰。
7棟402室。
樓道裡陰暗而狹窄,聲控燈壞了,隻能借著樓梯拐角處小窗透進來的微光,看清腳下的台階。牆壁上層層疊疊,覆蓋著各種開鎖、通下水道的小廣告,最新的壓著最舊的,像地質的剖麵,記錄著此處的歲月。
蘇晨不急不緩地走上四樓,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晰而空洞的回響。
402的門,出現在樓梯口的左手邊。
與鄰居家嶄新鋥亮的防盜門不同,這扇門還是老式的暗綠色木門,油漆已經斑駁,露出了底下木頭的本色。但門板擦得很乾淨,門上貼著一張早已褪色發白的“福”字,邊角已經卷起,看得出貼了許多年。
這扇門給人的感覺,就像它的主人:固執地活在過去,與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保持著一種格格不入的距離。
蘇晨沒有立刻敲門。他靜靜地站著,像一個極有耐心的獵人,在觀察自己的獵物。他調動了係統。
【目標:陳啟明,男,58歲。】
【氣運狀態:衰敗灰色,瀕臨枯竭)】
【核心氣運:無。】
【負麵狀態:【沉默咒縛】極強),【恐懼】長期),【衰弱】慢性)……】
一行行的數據,在蘇晨的視野中浮現。當看到“沉默咒縛”那四個字時,他的眼瞳微微一縮。係統甚至用“極強”來標注其嚴重程度。
更讓他心驚的是,在【沉默咒縛】的後麵,還有一行小字注釋。
【係統提示:該咒縛源於三十年前一次極其嚴重的精神恐嚇與人身威脅,已深入骨髓,形成條件反射式的心防機製。任何試圖探究特定事件的行為,都將大概率觸發其防禦機製,導致目標失語、回避、甚至精神崩潰。】
蘇晨的心,沉了下去。
他原本準備了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打算用市府辦工作人員的身份,以“關懷退休老乾部”的名義,慢慢套話。現在看來,這些技巧,恐怕在這道堅固的“心防”麵前,根本不堪一擊。
這不是一道鎖,這是一座用三十年的恐懼澆築而成的堡壘。
他收斂心神,抬起手,用指關節在老舊的木門上,不輕不重地叩擊了三下。
“叩、叩、叩。”
聲音在安靜的樓道裡顯得格外突兀。
門內,沒有任何回應。
蘇晨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裡麵有人。他能“看”到,那團代表著陳啟明的、微弱的灰色氣運,在他敲門後,猛地向後縮了一下,像一隻受驚的刺蝟,瞬間蜷起了身體。
過了足足半分鐘,門上那個黃銅色的貓眼,才由內而外地,暗了一下。
有一雙眼睛,正在裡麵,警惕地、恐懼地,審視著他。
蘇晨的臉上,立刻切換成一副標準的、人畜無害的公務員式微笑。陽光、溫和,帶著幾分初出茅廬的青澀。他甚至刻意讓自己的站姿顯得更放鬆一些,身體微微側著,不給門內的人造成壓迫感。
又過了許久,門內才傳來一陣鎖鏈晃動的“嘩啦”聲。
木門被拉開一道窄窄的縫隙,剛好夠一隻眼睛從裡麵探出來。門縫裡,一股更濃鬱的、混雜著藥味和常年不見陽光的黴味,湧了出來。
蘇晨看到了那雙眼睛。
渾濁,布滿血絲,瞳孔深處藏著一種幾乎凝成實質的驚懼,就像一隻在陷阱裡掙紮了幾十年的野獸,對外界的一切,都充滿了戒備。
一個乾瘦、佝僂的身影,藏在門後的陰影裡。花白的頭發稀疏而雜亂,臉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像是被歲月和苦難反複揉搓過的稿紙。
這就是陳啟明。當年的技術工程師,如今的沉默囚徒。